小厮青松两手拢在袖子里道:“大人,咱们基本上把整个西州城都走一圈了,还要继续找吗?”
焦虑了一整天,陆临远现在头痛欲裂,被冷风一吹,只觉头重脚轻,他道:“继续找。”
姜言惜为了他千里迢迢跑到西州来,他如何能不管她?
这个时间点还在街上的人少,陆临远被军队盘问了好几次。
头疼间,陆临远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封朔府上的铁甲军突然这般严密搜查全城,是不是突厥王子那边出了什么事?毕竟上一次这样大规模搜查,也是为了捉拿突厥王子。
他本以为突厥王子被擒已经改变了命数,但这一刻却有种或许逃不脱宿命的感觉。
死去的那人身上属于男子的踢伤,姜言惜落在雪地里的簪子……若是突厥王子逃了,会不会正好遇见了姜言惜?
*
此刻一间破庙里,破烂的庙门几乎挡不住肆虐的寒风,佛龛前的燃着的火堆被风一吹,火苗就几乎快伏到地上去。
姜言惜看着浑身大小伤口不计其数的“女子”,急得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姑娘,你坚持住啊……”
她昨夜离开陆临远家中,因为不识路,外面又黑漆漆的,只能循着有亮光的地方走,怎料阴差阳错去了花街,被一个醉鬼堵在巷角调戏。
她就要万念俱灰之时,有人从墙头翻过来,她本能地哭喊着求救,翻墙过来的女子一脚踹开那登徒子,但因为重伤体力不支,登徒子欲报复,那女子顺手拔下她头上的蝶花簪刺死了登徒子。
救她的女子受了重伤,一个人走不了,大晚上的她又找不着歇脚的地方,只得扶着她来了这个乞丐聚集的破庙。
一到破庙女子就昏死过去了,姜言惜发现她手腕脚腕上都有深深的血痕,若是再用力些,手脚筋怕是都得断了,也不知她是哪来的毅力支撑这么久。
姜言惜本想帮她清理伤口,但她一触碰女子,女子半昏迷间都险些折断她的手腕,恶狠狠叫她滚开,姜言惜只得作罢。
登徒子死时的场景一直在姜言惜脑海里,虽然人不是她杀的,但她还是害怕,缩在破庙守着救她的女子,一直没敢出去,肚子饿了也是用耳坠跟附近几个乞丐换了些吃的勉强果腹。
听乞丐们说花街死了人,西州城内又官兵开始大规模搜查,姜言惜更是怕得不行。
乌古斯丹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身旁有人啜泣,他厌烦皱了皱眉:“吵死了……”
一开嗓,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嗓子痛,头也疼,四肢酸痛,不是受伤的那种痛,头重脚轻,这是染了风寒。
乌古斯丹顿时骂娘的心都有了。
姜言惜听见他说话,却是喜极而泣:“姑娘,你终于醒了!”
她只当乌古斯丹的嗓音本就是沙哑的,并未发觉他的音色不似女子。
乌古斯丹风寒极重,头晕目眩的,看到跟前这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艰难出声:“给我一口水。”
姜言惜无措道:“没……没有水……”
破庙里没有锅,也没有放锅的架子,她又不敢出去,自己渴了都是去外边揉个干净的雪团吃。
她道:“你等等啊!”
乌古斯丹只看见她跑出去的背影,片刻后又跑了回来,往他嘴里塞了个雪团,“把雪吞下去也是可以解渴的。”
雪团入口,从喉咙一路凉进肺里。
乌古斯丹发誓,他要不是重伤又感染了风寒,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一定得拧断这中原女人的脖子!
她分明是想害死他!
枉他从入狱开始就精心潜伏,摸索大牢狱卒的换岗规律以及夜间当值的人数,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让狱卒放松警惕。先前跟谢知州合作,他早做过最坏的打算,也看过西州大牢的建造图,将里面的地形熟记于心。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前去花街的据点跟下属接头,才发现据点早就被端了,为了掩人耳目,他烧掉了从牢里穿出来的那一身血衣,换了女装。
以辽南王的城府,知道他逃跑,肯定会派人去各个据点堵人,乌古斯丹知道花街不能再待,翻墙而出时,正好碰上有人轻薄一名女子,他当时受了重伤,跑这么远又耗费了不少体力,自己走只怕还没找到能暂时藏身的地方就晕死过去了,便出手救了那被轻薄的女人,想借此去她家中躲躲。
谁知那女人是个路痴,扶着他在城内圈圈绕绕走了半天,受过重刑的脚筋几乎快断裂,他差点就死在路上了。
姜言惜看出了他的不满,也知道他还在病中,一着急,眼泪就掉了下来:“都怪我太笨了……”
乌古斯丹很想冲她骂一句“你知道就好”,但是他现在说话都费劲,还是省了骂人的力气,瞥一眼四面透风的破庙,见姜言惜穿着又颇为体面,虚弱问:“你为何不回家?”
她回不回家他不关心,他只是想先去她家躲一躲,别的不指望,就指望能有口热水喝。
风寒不能再加重了!
姜言惜抱着膝盖,把头埋得极低,瓮声瓮气道:“我没有家。”
刚说完这句她就开始抹泪。
乌古斯丹:……
大局为重,忍忍。
他以为她是离家出走了,耐着性子安慰:“跟家人吵架了?”
姜言惜把他当成了个可以倾诉的大姐姐,哽咽道:“我在这里没有家人。”
乌古斯丹:“……那你之前住在何处?”
姜言惜面上浮现出几丝凄苦:“我千里迢迢来到西州,只为了一个人,可是他不要我。”
乌古斯丹躺在地上,脸都绿了。
他对别人私奔的故事没兴趣!他只想找个能暂时养伤喝热水的地方!
第85章 属下这就去捉拿陆临远……
乌古斯丹虽重伤又感染了风寒, 但听觉依然敏锐。
远处大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和铁甲碰撞声,他若越狱,辽南王必然会全城搜索, 乌古斯丹知道自己怕是难逃这一劫了。
他嗓音沙哑问姜言惜:“你躲到这破庙里后, 有多少人见过你?”
姜言惜抱着膝盖摇头:“我没敢出去,只用耳坠跟巷尾几个乞丐换过馒头。”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半个没吃完的馒头, 小心翼翼递给乌古斯丹:“这是我给你留的半个。”
乌古斯丹没接,他看着姜言惜明明惧怕他却又固执守着他的模样, 在脑中权衡着利弊。
若是就这么被抓回去, 他这场越狱差不多就算白忙活了, 而且以后大牢里必然会严加看守, 他能逃出去的机会渺茫得可怜。
只要他还在封朔手中,那么突厥部落就不敢对西州发动袭击。
乌古斯丹斟酌片刻, 眼底划过一抹决绝,他吃力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狼牙吊坠,偏过头看着姜言惜道:“我也算救了你一命。”
火光下, 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带着血迹,五官的轮廓比大宣朝人深邃许多, 脖子上的厚围巾遮住了喉结, 看起来只是一个异族美人。
姜言惜点头。
乌古斯丹把狼牙吊坠递给她:“你帮我一个忙, 权当是报答救命之恩, 拿着狼牙现在就走, 此后几天都去北城门处的茶舍喝茶, 若是有人问你打哪儿来的, 你答从狼荼之乡而来,对方若问还有几头狼,你说都死了便是。”
狼牙是从他脖子上取下来的, 他发着烧,浑身烫得惊人,狼牙落到姜言意冰凉的掌心,还带着他身上的余温,但那足足有她小拇指粗的狼牙似乎萦绕着一股煞气,叫人不难想象拥有这颗牙的狼是何等凶恶。
姜言惜两手不自觉颤抖着:“我走了,你怎么办?”
乌古斯丹嗤笑一声,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嘲弄:“你觉得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
姜言惜难堪咬了咬唇瓣:“对不起……”
乌古斯丹听着逐渐靠近的马蹄声,眉间染上一抹躁色,若不是他重伤又感染了风寒,站都站不起来,他也不想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干啥啥不会、就知道哭哭啼啼的废物上。
为了让姜言惜走得更安心些,他咬牙切齿道:“现在就走!人是我杀的,跟你没半点关系,你留下来反会被当成同谋!”
姜言惜摇头:“是……是那人先轻薄我的,公堂之上,我为你作证,说不定能从轻发落。姑娘你救了我,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乌古斯丹还指望着她跑出去能帮他报信,她这般磨磨唧唧,乌古斯丹狂躁得想杀人,他昨晚若是再坚持一会儿,随便劫持个路人,可能境况都比现在好。
乌古斯丹摸出匕首,刀尖指向姜言惜,逼迫她道:“走!”
姜言惜只得流着泪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破庙。
乌古斯丹吃力喊道:“一定要去城门口处的茶舍!”
他喉咙剧痛,声音沙哑,喊不大声,姜言惜已经走出破庙,在门口处听得不太真切,以为乌古斯丹是在叮嘱自己,她感动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躺在破庙里半条命都快没了的乌古斯丹:“……”
他想杀人!
姜言惜走过破庙前边的巷子时,碰到一个乞丐,这乞丐姜言惜白日里见过,他当时想用几个馒头占她便宜,姜言惜没理他,用自己的耳坠子跟几个小乞丐换了馒头。
现在再碰上这乞丐,对方还色眯眯打量着她,姜言惜吓得以手遮面,快步往外走去。
乞丐怪笑着追上来,只不过在巷口就遇上了搜查的军队,乞丐顿时吓破了胆,拄着棍子赶紧往回走。
姜言惜看到军队也是面色煞白。
坐在马背上的头目瞧见姜言惜,当即喝问:“什么人?”
姜言惜大脑一片空白:“民女……民女姓黎,从京城来西州投奔亲戚的。”
她从京城这一路到西州,每次出城门都会被官兵盘查一遍,此刻完全是凭着本能说出来的。
姜尚书给她伪造户籍时,说黎是她母亲的姓氏。
头目喝问:“京城来的,可有文书?”
姜言惜离开陆临远家时,自是把自己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的,她从包袱里掏出文书递过去。
头目看了一眼,瞧不出文书的问题,只继续问:“既是投奔亲戚,为何半夜还在此地?”
姜言惜咬了咬唇,鬓发垂落一缕在耳畔,自有一股凄楚可怜,“民女路上花光了盘缠,又还没寻到亲戚,只得在这里将就一宿。”
这一带乞丐聚集,的确是个免费的临时落脚点。
头目问:“怎在此时出来?”
姜言惜手心全是汗,她似乎难以启齿,只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那跟着她的乞丐。
她做出这副举动,头目便也看明白了,她离开此处,或许是受到了乞丐的骚扰。
头目示意跟着他们一同搜查的老婆子给姜言惜搜身,主要是怕突厥王子女装,又盗取别人的户籍。
老婆子隔着衣服在姜言惜身上一通摸捏,确认她是女儿家后,便向头目点了点头。
头目这才示意底下的人放行。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搜身,到底是件难堪的事,姜言惜噙着泪离去,想起救她的女子还在破庙里,又良心难安,只得无措捏紧了乌古斯丹交给她的狼牙吊坠。
姜言惜一走,官兵开始盘问巷子里的乞丐,没从乞丐间找到可疑的人。
头目让底下的人去后边破庙搜寻,自己则喝问乞丐们一声:“你们可有看到一名受伤的女子或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