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她们的名节着想。
薛氏担心孩子有什么好歹却顾不得这么多了,她道:“多谢小叔好意,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
楚承茂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阻拦。
姜言意和薛氏都用手帕做了面巾,跟着楚承茂下车。
薛氏的丫鬟先下去,然后伸手扶薛氏。霍蒹葭瞧见了,也有样学样来扶姜言意,弄得姜言意哭笑不得。
霍蒹葭把姜言意扶下马车后,才又从马车坐榻底下取出她那把绑着布条的大刀,姜言意都不知她是何时把刀放马车上去的。
薛氏瞧见这一幕,愣了愣,问姜言意:“阿意,这是……”
姜言意忙对霍蒹葭道:“蒹葭,今晚不砍人。”
“噢。”霍蒹葭这才把大刀塞回了马车里,只不过神情看起来颇为失望。
第120章
几人跟着楚承茂进了花楼, 迎上来的老鸨是个干瘦的中年妇人,脸上涂了脂粉,体态风骚。
“哟, 这位郎君瞧着面生, 是头一回来吧?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可都俊着呢!”老鸨刚招呼完楚承茂,就看到了跟着他进来的姜言意和薛氏, 这样的情形可不少见,她面上的笑顿时收了收。
姜言意和薛氏都是经得住大场面的, 没因为闯花楼而觉得不好意思见人, 落落大方站在一旁, 光是那一身气势都让楼里的姑娘不敢随意打量她们。
空气里浮动着各式各样的脂粉味, 楚承茂眉宇间强压着一份不耐:“我来寻我大哥。”
能在宵禁后出城的,这身份可不单是富, 得往贵字上走了。
这一行人,非是小媳妇带着人来楼里堵自己个相公,而是家中兄弟和家眷一道找了过来, 老鸨能经营起一个顺康坊,那也是人精中的人精, 十分识时务没敢搪塞, 问道:“郎君兄长叫甚, 我让人给郎君带路。”
“楚承柏。”
到顺康坊狎妓的嫖客, 大多长得歪瓜裂枣, 楚承茂一表人才, 身上隐隐有行伍气, 面相却又清隽俊朗,坊里的姑娘明里暗里都在眼送秋波,这让他脸色更难看了, 说这话时也十分冷淡。
老鸨却是瞬间热络了起来:“哎哟,竟是楚二公子大驾光临!”
西州新贵就那么几个,跟辽南王府定下亲事的楚家绝对是其中翘楚,楚承柏在顺康坊,老鸨很容易就猜到了楚承茂的身份,也知道楚承柏所在的大房全靠三房接济才能过日子,将来楚家真正掌权的还是眼前这位,她当即就道:
“香儿,带楚二公子去楚大公子所在的房间。”
立即有一个举止媚态的年轻女子上前来:“几位贵人请同小女子来。”
女子抛给楚承茂一个媚眼,走起来路一步三摇,腰肢扭得像一条水蛇,被楚承茂冷脸相待了也不觉面上挂不住,反而掩唇轻笑出声。
到了二楼,隐隐就能听到婴孩嘶哑而虚弱的哭声,都不用再要人带路,循着哭声很容易就找到了楚承柏所在的房间。
薛氏好歹照顾了楚念安一月有余,她是打算拿楚念安当后半生倚仗的,哪怕不是亲生的,也是尽了心思去抚养的,哪能没有感情,听进这揪心的哭声,直接抢在楚承茂之前撞开了房门。
房间里,仅几个月大的婴孩被放在圆桌上,别说襁褓,连厚衣裳都没穿一件,在这严冬的天气里,冻得浑身发青,哭声都是虚弱无力的。
别说薛氏,就是姜言意也看得心口一揪。
拔步床上的一对男女听到破门声才匆匆爬起来,女人抱着被子遮到脖颈,楚承柏看到薛氏找过来时明显就慌了:“你……你如何过来的?”
薛氏解下自己身上防寒的斗篷先裹住了楚念安,这才一个箭步上前,左右开弓给了楚承柏两耳光:“楚承柏,你还是人吗?这是你亲儿子!你这是要活活冻死他!”
薛氏下手极重,楚承柏吃痛,抡起巴掌就要打回去,被楚承茂抬手截住了。
“大哥,你今日之举未免太荒唐了些,归家后自己同祖父说吧。”楚承茂收回手时因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推了楚承柏一把,楚承柏被推得摔了个屁墩儿。
他不敢同楚承茂动手,今日跟刘氏合计偷带楚念安出来,的确是像姜言意之前设想的那般,他想用楚念安做文章,自己把孩子带出来弄病了,看完大夫明早回去再诬赖说是薛氏没照料好,他只是昨晚去看孩子,发现孩子病了没人管,这才连夜带孩子出府看病。
薛氏毕竟不是孩子的生母,楚老夫人心疼曾孙,到时候他再恳求几句,楚老夫人就不会再让薛氏带孩子。
这是他和月娘的孩子,他才不想把月娘的孩子交给薛氏这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妇人带!
楚承柏清楚薛氏如今的境遇,她只是薛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不然当年薛大人在任时,也不会把薛氏嫁给他一个连功名都没考上的人。
薛氏不敢跟他和离,楚家跟着辽南王反了,她就算不再是楚家妇,薛家那边未免万一,还是不敢再接纳她,所以她只能死乞白赖待在楚家。
楚承柏现在想做的就是把她休出楚家,偏偏她是个心机深沉的,不仅得了楚老夫人喜欢,夺了母亲执掌中馈的权利,还想用月娘的儿子做下半生的倚靠,他怎能如她意!
楚念安是他儿子,但一个小小风寒楚承柏怕动摇不了老夫人,他想让楚念安生一场大病,才故意让孩子冻了这么久,孩子一直哭,他心里烦乱,又被房里的女子几次三番引诱,这才有了后面的荒唐。
楚承柏一直以楚家嫡长孙自居,哪怕处处不如楚承茂,也一直用因为楚承茂有个比他厉害的爹来麻痹自己,但私心里对楚承茂还是存了几分妒恨,被楚承茂一教训,心底那点微薄的自尊更是叫嚣得厉害,色厉内荏道:“承茂,我房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管!”
薛氏素来都是聪明又知道隐忍的一个人,哪怕到了这一刻也维持着自己最后一丝体面,没在人前跟个怨妇无异哭闹,眼眶红了却没掉一滴眼泪。
姜言意抱起桌上哭累了嗓音细弱得跟猫崽叫一样的楚念安,看着孩子被冻得青紫的脸,心口就揪做一团,听到楚承柏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你房里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打女人还有理了?难怪几次科举都中不了,你那圣贤书怕是都读狗肚子里去了!礼义廉耻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冻了多久?你配做人吗?”
姜言意骂起人来就跟连珠弹似的,一句接着一句,直把楚承柏骂了个狗血喷头。
霍蒹葭头一回见识到深宅大院里这些肮脏事,又不能上手揍人,她心里憋屈得慌,姜言意这么一顿骂,她心里瞬间舒坦,一直在旁边用力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楚承茂贯会欺软怕硬,对上楚承茂他心底再多不满都还收敛了几分,对姜言意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刘氏时常埋怨他们落得如今的的境遇都是姜言意母女害的,他心口一直憋着一股对姜言意姐弟的怨气,眼下被姜言意戳了痛脚,当即就道:
“你个丧门星别给我说话!你姓楚吗?身上流的是我楚家的血?辽南王这才上门提亲,你这王妃的威风就摆出来了?”
姜言意正要回怼,楚承茂就道:“我楚承茂的妹妹不姓楚姓什么?”
楚承柏一和楚承茂对上,气势就弱了一大截,只冷笑道:“好啊,我知道,她很快就是辽南王妃了嘛,全家都在上赶着巴结她,我才不像你们这些软骨头!”
他这么说,也让楚承茂彻底冷了神色:“楚承柏,你有种就把这话再说一遍!”
楚家在西州能有今天,一是楚昌平父子的确争气,二是封辽南王地里对楚家也多有照拂。
楚家人能平安到达西州,他和楚承柏被朝廷所抓时能突围,都是辽南王出力,人家为楚家做这些,只是看在姜言意的面子上。
楚昌平一直觉得亏欠了姜言意,楚承柏白捡回一条命还好意思说风凉话,楚承茂是真恨不能照他脸打上几拳,看能不能把这混账打醒。
楚承柏见楚承茂满身戾气,哪还敢再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楚承茂喝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姜言意虽然也被楚承柏说得窝火,但眼下重中之重还是楚念安,她对楚承茂道:“哥,咱们先去给孩子找个大夫看看。”
楚承茂这才收敛了一身戾气,率先往外走。
薛氏不愿再多看楚承柏一眼,接过姜言意怀里的孩子也走了。
姜言意是最后一个出房门的,霍蒹葭一直磨磨蹭蹭没走,等姜言意出门了,她才赶忙上前狠踹了楚承柏两脚:“你个鳖孙王八犊子,敢骂我东家!我打不死你!”
楚承柏被那两脚踹得直翻白眼,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肋骨断裂,最后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接晕了过去。
床上的女子吓得一声尖叫。
姜言意已经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听见那边传来的尖叫声,霍蒹葭又步子轻快追了上来,她眼皮一跳,问霍蒹葭:“蒹葭,你打人了?”
霍蒹葭使劲儿摇头,一脸诚恳:“没有!”
她是用踹的!
姜言意也不想再搭理楚承柏给自己添堵,便道:“走吧。”
她和霍蒹葭很快就追上了薛氏和楚承茂。
几人就要离开顺康坊时,突然从楼上奔下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女子身后还有龟公在大叫着:“快拦住她!别叫那小贱蹄子跑了!”
楼下大堂的打手瞬间就过去拦人。
瞧见这架势,姜言意不免也多看了一眼。
女子蓬头垢面的,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有些清瘦,她很快被打手制住,却还在歇斯底里挣扎。
姜言意想到秋葵以前也是被舅母买进花楼的,看到这姑娘心中不免起了怜悯,刚要喝止,那姑娘抬起头来似乎这才看清大堂里的人,立即沙哑着嗓音叫了一句:“楚承茂,救我!”
楚承茂听见这声音如遭雷击,有些不可置信一般回过头去。
他脸色是姜言意从未见过的难看,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拨开了顺康坊的打手,扶住了那衣衫褴褛的女子。
老鸨也看出楚承茂跟那女子是相识的,不敢得罪楚承茂,却又不想就这么失一颗好苗子,脸上堆着笑道:“楚二公子,这姑娘是我顺康坊的人,买时可花了我不少银子……”
“闭嘴!”楚承茂恶狠狠打断老鸨。
女子站不住,身形摇摇欲坠,只虚弱冲楚承茂道:“送我去都护府,求你了……”
姜言意听到女子叫楚承茂名字时有些懵,现在听到她要去都护府,更懵了。
都护府可不就是封朔府上?
第121章
姜言意看了那女子一眼, 她状况不是很好,楚承茂顾忌着男女有别,只敢扶住她一只手臂。
姜言意便对跟着自己的霍蒹葭道:“蒹葭, 你去扶那位姑娘。”
薛氏虽担心孩子, 却不能在此时放下这姑娘不管,也吩咐她的丫鬟:“时芽, 你去帮忙。”
霍蒹葭看着人小,力气却不小, 她几乎一人就把那女子整个人架起来了。
姜言意让霍蒹葭过去扶这女子, 是为了给她一份体面, 不然她若是晕倒在这里, 被楚承茂抱走,顺康坊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回头往外边一传,她和楚承茂之间就说不清了。
女子知道姜言意的用意,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微微颔首致谢,举手抬足间不经意展现出来的气度和涵养, 都不似普通人家中的姑娘。
楚承茂也知道侄儿还等着看大夫, 耽误不得, 在姜言意让霍蒹葭去扶住那女子后, 便扯下自己腰间的玉坠递给老鸨:“今夜出门得急, 身上没带多少银钱, 你且拿着着玉坠, 明日我会让人送钱过来换回玉坠。”
老鸨眼珠子一转,哭天呛地道:“哎哟,楚二公子, 可不是我不放人,这姑娘……我买时花了足足三百多两……”
楚承茂却不吃她那一套,冷笑道:“便是三千两你也明日再同我扳扯,耽搁这孩子看病,有你好果子吃!”
老鸨这才把那点惺惺作态流出来的眼泪收了回去。
几人上马车后,直奔附近的医馆。
大半夜的大夫被拍门起来,因着楚承茂脸色难看得吓人,那点不满和嘟嚷都咽回了肚子里。
给楚念安把脉时,大夫眉头皱得紧紧的:“可真是作孽哟,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怎地烧成了这般?”
楚念安被薛氏的防寒斗篷裹着,这会儿功夫身上倒是不冷了,只是浑身烫得厉害,一张小脸都红了,一直难受得啼哭,却又因为之前哭哑了嗓子,只发出猫崽似的细弱声音。
“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薛氏在顺康坊那会儿都没落泪,此时看着楚念安仿佛喘不过气来,心疼得红了眼眶。
大夫摇头道:“这么小的孩子,老朽不敢贸然用药,针灸也怕孩子受不住,只能想法子给他把热降下来,我回头再开一副药浴的方子,你们回去了也给孩子连着药浴几天,这严冬腊月的,稚子发热最容易反复。”
幼年因病夭折的孩子不在少数,也有因为高烧烧坏脑袋的,薛氏抱着孩子,再也维持不了那份强装的体面,哽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