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随即决定,与天子好好谈一谈,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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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将兵权留给天子后,如何教育嗣君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天子的重心是军事,对朝政的了解更接近于监察,知道如何评价司徒的优劣即可,却不必自己精通政务。
而学习军事比学习施政相对容易一些,关键是能不能吃苦。
这一点也给选择嗣君带了便利。
如果不能承受军旅之苦,就等于主动放弃了继承权。
而能承受军旅之苦的嗣君,大概率也不会是一个软弱的人,就算不是优秀的名将、雄主,做个守成之君也绰绰有余。
只是这样一来,立太子的事至少要往后推十几年,至少要等几个皇嫡子成年了才能决定。
在正式讨论之前,这个消息传到皇后伏寿耳中时,伏寿的忧虑又添了三分。
就军事而言,皇嫡子显然不如皇长子有优势。等他成年,皇长子可能已经随天子征战多年,得到军中将领拥护。
除此之外,马贵人、吕贵人、董贵人也比她有优势,她们生的皇子将来都有军中将领支持,而伏家在军中一点根基也没有。
在一次闲谈时,伏寿将自己的担心说给了刘协听。
在最终决定之前,她还有影响天子的机会。
刘协安慰伏寿说,不管是皇长子还是皇嫡子,最大的依靠都是我。
军中将领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们只会服从我的决定。
而且天下这么大,每个皇子都有足够的发展空间,没有必要非与皇嫡子争夺太子之位。
至少你的有生之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百年之后,儿孙们会找到更好的办法。
伏寿想来想去,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天子如此维护她的地位,可能正是看中了伏家在军中没有影响力,皇嫡子要想保住嗣君之位,只能依赖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天子要做一番事业,不希望有任何人掣肘。
所有人都只能成为助力,不能成为阻力。
包括皇子。
皇长子刘泰、皇次子刘冀都出生在天子身边,从会走路起,就开始伸拳踢脚,锻炼身体。刘泰小小年纪,剑已经舞得有模有样。要想不被这些兄长比下去,皇嫡子将来也必须跟着天子锤炼身心,修习武艺、兵法。
为了能和孩子在一起,她也必须适应这样的生活,不能再长时间与天子分居。
毫无疑问,对她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伏寿再一次意识到,皇后不好做,凤冠太重了。
如果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未必还会接受这样的挑战。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星河如盘
张衡祠。
刘协与杨修身着便衣,并肩而行。
杨修面色微黑,身材结实,连胡子都硬得炸起。如果不认识他,谁也不敢相信他是四世三公子孙,满腹经纶,文采风流的名士。
“令堂没有怪我吧?”刘协笑道。
“家母之前就去过汉阳。”杨修说道。“一开始总是有些心疼的,后来却说,多亏遇到了陛下,否则臣终只能是名士,不会成为名臣。以臣的禀性,还有可能死于这张嘴。”
刘协眉梢轻扬。
不得不说,袁家的灵气似乎都集中到女子身上了。袁权、袁衡出类拔萃,她们的姑母也是一针见血。
历史上的杨修可不就是死在嘴上,远不如知道守拙的袁耀。
“要是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刘协笑了起来。“那个问题,应该有答案了吧?”
“算是有点心得,能否让陛下满意,臣却不敢保证。”
“说来听听。”
“秦之败,败在滥用民力,穷兵黩武,是过。六国之败,在于枝强干弱,力不能达于民,是不及。秦胜六国,固其然也。秦虽崩,而汉承秦制,虽衰败之后,依然胜六国有余。秦亡而汉兴者,则在于高皇帝及诸功臣出自草莽,知百姓之苦,能用百姓之力。较之于秦,则又更进一步,根基也更深厚。故孝武能拓地千里,驱逐匈奴。”
刘协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杨修接着又说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能用天下人之力,合而为一,则万民皆我手足,为我拒敌而非我敌,所谓之仁者无敌是也。”
刘协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和陈宫聊过?”
“虽然没聊过,但观点相近,算是所见略同吧。”杨修笑道:“其实之前就有这样的说法,但只是流于文字。任汉阳太守数年,与羌汉百姓朝夕相处,方知所谓羌乱并非百姓生来好乱,而是不得已。”
他叹了一口气。“将他们逼上绝路的,偏偏是很多满口仁义的读书人。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生生将凉州人逼成了朝廷的敌人,又将责任推给了朝廷。作为儒门子弟,臣深感惭愧。”
“这倒也不必。并不是所有读过书的人都是儒门子弟,有很多人读书只是为了入仕,未必真的服膺儒门。”刘协转头打量着杨修,眼中带着欣慰。“只有能将圣人之道付诸实践,以施仁政、行王道为己任的人,才是真正的儒门子弟。而能够与时俱进,秉持圣人初心,不拘泥于圣人牙慧的人,才是真正的圣人门徒。”
刘协顿了顿,幽幽说道:“能爱人者,皆为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