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本想到这里,站起身,不再犹豫,双手背后说道:“回府。”
“啊,老爷,不先回商号吗?”
“不了,先随我回府,我要见大兄。”
“是!”
就这样,宗本带着从人踏上了去广州城的道路。下定决心的他,这一次就不再拖泥带水,很快在街边拦了一辆高档出租,一路到码头,然后坐班船过江,还没到中午时分,宗本主从一行三人,便回到了位于广州南城的宗府大门前。
从慢吞吞的轿子中下来后,宗本愈发感觉到了广州老城和新区那种格格不入的缓慢节奏。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再去思索这些深奥的社会问题了――涂抹着黑亮的漆色,搭配着锃亮的黄铜门钉,气派威严的宗府大门就在他眼前。
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后,宗府的庶子宗本再无二话,义无反顾地迈入了这间生养他,同时也带给他了无尽磨难的大宅。
第538节 谈话(一)
在广州城茫茫多的富贵人家中,宗府毫无疑问属于第二档次的大宅门。
宗家首任家主,早在嘉靖年间,就以一个穷秀才的身份中了进士,顺理成章改换门楣。这以后宗家日益繁茂,子孙世代浸淫科考之道。百多年下来,宗家虽说没有出过什么名臣大儒,但是举人秀才却从未断过供给,是标准意义上的书香门第,孔孟之宅。
到了崇祯年间,专精圣人之学的宗府,依然屹立于广州城中。其府内有现任的江西道员,也有现任的甘肃县令,亦有在家坐馆的举人秀才,所谓仕宦人家是也。
出自这样一处孔孟之地,想也知道,身上没有功名,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又是庶出的宗府七少爷宗本,日子过得是有那么一点点压力的。这大约也是宗本今日站在府门前,深深吸气,做足心理建设后才进门的原因了。
迈步而上,宗本在门子的招呼声中,从偏门踏入了府中。
占地广阔院落重重的宗府里边,自然是人来人往的。明末经济崩溃人口膨胀,大批失业底层无处容身,只好投身于豪门做仆役寻求温饱。这样一来,豪门自然就会形成蓄奴的风气,因为蓄奴成本大大降低了。
身为宗府排行第七的少爷,即便是庶出,宗本这一路走来,也会遇到向他行礼的下人。这时候宗少爷自然是本色出演,统统给予温和笑脸,貌似一片祥和之气。
然而事情不能看表面,要看细节的。当某个管事模样的人对宗本作态行礼,然后未等他回应便直起腰大摇大摆走人之后,宗本在宗府的真实地位也就隐约可见了。
奴大欺主的节目,自有封建社会以来,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古今中外唐宋元明概莫如是。强如晚明第一在野党党魁,复社领袖张溥,同样因为是庶出,所以年少时照样被家中奴仆讥笑“塌蒲屦儿何能为”。
宗少爷对刚才一幕视若无睹,因为他从小到大早已习惯。
就这样,他一路来到了府中议事中庭,在堂屋见到了族兄宗翰。
宗府现有的核心族人一共分了两支。这其中宗翰不但年龄最大,而且是管着族中事务的长房长子,外带头上顶着一个秀才帽子,远不是宗本这个没功名的二房庶子能比的。
进了堂屋门,宗本等到禀事的两个下人走后,便从下首椅子上起身,恭敬上前,对着坐在上首的宗翰深深一鞠:“见过大兄”。
“七弟来了。嗯,无需多礼,坐。”
头戴四方平顶巾,穿一身青色宽袍。宗翰此人年逾五十,脸型消瘦,下颌留着一绺花白的山羊胡。大抵是常年呵斥各色人等的缘故,宗本的这位族兄脸上线条冷硬,属于不苟言笑的那种。
“多日未见,大兄可安好。”
虽说在座两人是同辈,但是论起岁数来,宗翰可是整整比宗本大了一轮十二年还有余,所以看上去老气许多。
“嗯,家中一向无事。倒是你,旬月未见,可是那濠镜澳出了什么差错?”
……
前文说过,宗本的本职工作是个商行掌柜。那么他的商行在什么地方呢?不在广州城,也不在城外码头,就在澳门岛上。
濠镜澳这一处商行,可以说是宗本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地了。早在十年前,当时受到族人排挤的宗本,便毅然带着自己多方筹措来的一点本钱,到蕃人盘踞的小岛上开了一家商行。
不过宗本虽说在族中吃不开,但是一旦出了府门,那么宗家的牌子还是能打出去用一用的。于是他一边借着家族旗号组建大明货源开拓走私渠道,一边在澳门小心经营,这些年下来,倒也让他打出了一片天地。
“呵呵,好教大兄知晓,濠镜那里,去岁不但没有麻烦,倒还多了些生发。”
宗本现在的身份,大约等于和家族公私合营的外派独立掌柜。他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会在澳门和广州两地奔波,每隔一段时间,再回府中交账。
今天宗本之所以回府,从明面上说,也是为了做年终汇报:澳门那边由于海商船期的关系,宗本通常在翻过年后才做账的。
一边报告着好消息,宗本一边从袖袋中掏出了几张黄纸单子,双手递给了上首的大兄。
“去岁到埠蕃商实多,柜上积屯的货物大半出清。呵呵,算下来也有小四万两银,是比往年多了不少,算是旺年了。”
“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