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秋神色渐渐黯然,从他怀中挣脱,正想离开,刚走了两步,却猛然被人扯了回去,腰身再次被死死扣住,她刚想挣扎,便感到兰璟的唇贴上了她的。
兰璟的动作不大温柔,谢春秋可以看见他紧蹙的眉,似乎很是痛苦的样子,半晌方才放开了她,眸色暗暗,嗓音沙哑“这样才叫做扯平了。”
“你你你你你!”
谢春秋瞪大了眼睛,原本也算得上伶俐的嘴却说不出话来。
兰璟看着她,笑了一下,方才的痛苦神色系数消散,此时方是真正的云散月出了“心里想那么多东西,怎么就不会想一想,或许我待你是一样的呢?”
“一样……什么一样?”
谢春秋握着他的胳膊“你说清楚!”
兰璟看着她,一字一顿,分外认真“我喜欢你,清楚了么?”
他神情颇有些困扰“原本这些话,该是我先说的。”
谢春秋犹自不信,小声的道:“真,真的么?”又禁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嘟囔道:“我方才也没喝多少酒,怎么还昏了头呢?”
兰璟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要捏捏么?”
谢春秋当真就捏了一捏,道:“挺好捏的。”
兰璟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做了这样的傻事,这人有时是真会煞风景,然后他看见煞风景的某人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的问他“能抱抱么?”
说着还不等他答应,便扑到了怀中来,兰璟接住她,心软得似初夏的湖水。
谢春秋觉得自己活了这些年,从来未遇着过这样的好事情。
她原本以为兰璟会是她一生远远看着的镜花水月,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水中的月镜中的花也会到眼前来。
她觉着自己该去那寺中还个愿,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然此生能有今日,从前种种,都不算什么了。
第三十一章
两人回到宴上,正看到吴太守举着酒杯卖力的跟皇上歌功颂德,谢春秋坐回原位,小皇帝有意无意瞟了兰璟一眼“兰太傅姗姗来迟,朕可要罚你的酒了。”
谢春秋腹诽,小皇帝自己都没到喝酒的年纪,张口闭口罚起别人来倒是顺溜得很。
兰璟拱手“臣来迟该罚,然不是没有缘故,乃是因为‘偶然’碰上了一桩事情,皇上听了臣的缘由,再罚臣不迟。”
小皇帝点应允头:“那朕便听听太傅的缘由罢。”
兰璟朗声道:“臣参苏州太守吴守正,勾结当地富商,贩卖私盐,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依大周律例,当处以重刑。”
这话音落地,方才还热闹着的宴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眼光齐齐向兰璟射来。
刚还满口尧舜禹汤哄着皇上的苏州太守指着兰璟道:“这,兰太傅,下官一向敬你是个坦荡正直的人,你可不能信口开河,冤枉下官呐。”
说着跪了下来“臣请皇上做主,臣这些年来忝居这苏州的父母官,虽无甚功绩,绝无此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明鉴。”
兰璟从袖中抽出一个账本,双手奉上“臣手中有双方往来账目为证,另有商人万顺财已经伏法,若是吴大人还觉得冤枉,臣即刻可叫他上来对峙。”
赵公公从兰璟手中拿了账本奉到皇上眼前,小皇帝略翻了翻,重重拍在桌上“你还有何话要说?”
物证在眼前摆着,人证在牢里候着,吴守正两行浊泪已经下来了,再不去想着辩解,而是俯首道:“臣一时鬼迷心窍,罪该万死,求皇上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谢春秋抿了一口酒,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君臣二位这出戏唱的实在不错,原来兰璟这几日不见人影,是忙着搜罗罪证去了,顺便还逮了人家的同党,偏偏行事如此密不透风,直接杀了吴守正一个措手不及。
官兵将吴太守带下去后,小皇帝环视在座各位,眼看着其它的当地官员强自镇定的样子,沉着脸慢悠悠道了句“诸位自行尽兴吧。”
说罢起身离开,众人跪拜送驾之后,谢春秋看到那些官员面如土色,萧瑟模样如同风中飘摇的茅草一般,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吴守正入狱,便好似在他们颈上悬了一把刀,真有不干净的,一个都跑不了,是以谢春秋对他们此时心中所想,还是颇为理解的。
这厢小皇帝离开宴上,在众人簇拥下向回走,突然颇为沉重的道:“朕头疼。”
赵公公急忙道:“好好的皇上怎么头疼了,是不是吹风着凉了,要不找随行太医来看看吧,伤了龙体就不好了。”
小皇帝又道:“朕心疼。”
赵公公以为他是被吴守正一行人气着了,便宽慰道:“皇上宽心,皇上此番整顿盐务,必然使那些人震慑于天威之下,不敢再犯了。”
小皇帝用手背敲了敲额头,称得上是痛心疾首“朕的国家栋梁,朝廷柱石啊……”
好好的一个兰璟,怎么就被谢春秋给染指了呢!
方才他看两人一同回来,再看谢春秋面上神色,心便凉了半截,他以为谢春秋早已死心,没想到两人竟然还峰回路转,这兰太傅放着京城大半的姑娘不要,怎么就瞧上谢春秋了呢?
半晌只得出一个结论:原来兰太傅也不过为皮相所惑的凡人罢了!
小皇帝心中愤慨两人自然全数不知,次日兰璟一出房门便看到谢春秋坐在他院中的石桌旁,他怔了一下“怎么起得这么早?”
又向一旁小厮道:“怎么容王殿下来了也不知通报。”
小厮很是委屈“是殿下不让小人打扰太傅的。”
兰璟复又看了笑眯眯的谢春秋一眼,挥手屏退下人,只留他两个。
其实哪里是起得早,谢春秋昨晚其实一夜没睡,因为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此时她眼巴巴的看着兰璟,似乎怕一眨眼,这人就要不见了。
兰璟看着好笑,亲自为谢春秋倒了茶,伸手探探她额头“傻了?怎么不说话?”
谢春秋感受到他手背的温度,方再一次确信是真的,她接过茶杯,感叹一声“以后若能日日得太傅亲手斟的茶,余生便再无憾事了。”
兰璟从不知这位容王殿下如此嘴甜,他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看来是真傻了。”又取笑她:“之前还闹着要离开京城,怎么现在只想在我这讨茶喝了?”
谢春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兰璟忽然觉得这茶杯有些烫手,他将茶杯放下,看向谢春秋“现在还想着要去兖州么?”
谢春秋默不作声,诚然当日她赴兖州剿匪,是因为心灰意冷,但后来决心长驻西北,的的确确不单是为了远离伤心地而已。
半晌后,她道:“我,还要仔细想想……”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谢春秋不想在这时候闹得这么僵,因笑着看向兰璟“那见卿想不想我去?”
兰璟也毫不避讳的看着她“出于私情,我自然是不希望你去,但若你甘心以后终老西北一隅,我不拦你。”
他目光极为赤诚“但若你留下,无论如何,我都会成全你心中所想。”
谢春秋愣了一下,觉得此人实在是会说话,句句戳她心窝,这一句‘出于私情’说得她极为熨帖,而后一句问她是否情愿就此远离京城终老边关,更是将她心底那点不甘搅得风生水起。
兰璟竟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么?谢春秋笑道:“原来太傅竟然还是本王的知己么?”
兰璟不说话,仍在等她的答案。
然而谢春秋心中觉得自己就这么松口实在太没面子,需得占点便宜才行。
下一刻她眼珠一转,笑着在兰璟脸上摸了一把“罢了罢了,本王舍不得太傅,就依太傅的。”
兰璟看她那副浪荡子弟的腔调,摇了摇头,觉得谢春秋这毛病怕是不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美滋滋。
第三十二章
吴守正这棵大萝卜被□□后带了不少的泥,兰璟督办此事,查出江南一带的官员牵涉甚广,一个连着一个,纷纷锒铛入狱,有不少人心知躲不过去,在家中畏罪自尽,服毒者有之,上吊着亦有之,说惨痛倒也惨痛,然而这些人之所以走到今日也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无辜的只有他们的家人,出了这档子事,以后不知该如何度日。
小皇帝在江南赏完了花,看够了景,心满意足的起驾回京,朝中诸位大臣皆道皇上圣明,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顺藤摸瓜将那些勾当摸的水落石出,接着大刀阔斧的整顿了江南盐务,实在是圣明得紧。
兰璟也因当日朝堂上斩钉截铁支持皇上南巡而倍受赞扬,那些因当日之事对他有微词的,此时又把微词又咽了回去。
而谢春秋,没人觉得她那时力主南巡是有此深思熟虑,只觉她是撺掇皇上享乐,存的依旧不是什么好心思,所幸她不大在意这些,卫逍送了一句话宽慰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谢春秋想想很是满意。
这日勤政殿中,皇上为了当日行刺的案子将兰谢二人召来,他们来时,刑部尚书已经在了,看那副神色,似乎案子不甚明朗。
据两名刺客供述当日指使的人是京城蔡记药材铺的学徒,而京城共得两家蔡记药材铺,一在东城,一在南城,然而刑部将两家药材铺子的人抓到了牢中,一个都没落下,要那两个刺客去挨个指认,却都说不是。
“臣已派人清查过这两家药材铺的掌柜和其它人等,背景都很清白,并无与任何势力牵扯的迹象,且将两家铺子从里到外翻了个遍也未发现与刺客所服一致的药,就是京城中,也少见此毒。”
兰璟询问道:“可有问过二人那自称药材铺学徒的人是何等模样?”
刑部尚书回道:“幸而这二人中有一人是领头的,曾见过那人,据他所述,是个长脸,肤色偏黑,十分消瘦的人,下官已叫人画了画像,然而所述太不具体,画也只等画出个大概,若按照画像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说着跪了下来“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皇上摆手叫他起来“爱卿已然尽力,朕怎好怪罪,只是这幕后之人必然要尽早查出来才是,此人如此大胆行刺容王,还差点牵连太傅,简直罪大恶极,若不及时揪出真凶,只怕日后朝野难安呐。”
兰璟又道:“那两名刺客也要好生看管,千万不要像其余人等一般死无对证。既然那些□□如此罕见,必然有其流通渠道,还需仔细清查。”
皇上嘴角一抽,诚然当日行刺时他也在场,然而人家明显不是冲着他来的,兰太傅这事无巨细操心的劲头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些。
刑部尚书道:“臣已经派人去查毒|药来源,请皇上和王爷放心,臣必当竭尽全力。”
皇上见此道了声:“爱卿劳心。”便令他退下了。
此时殿中还剩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兰璟眉头微蹙,不知思索着什么,反倒是谢春秋脸上不见一丝忧虑神色,就好像当日被逼到跳河的不是她一般。
其实在她看来,那人既然被指派去做这等事,如今在不在人世都是另说,所谓的药材铺说不定只是一个幌子,查不着再是正常不过。
但她也好奇到底是谁恨她恨得这样,甚而到了□□的地步,朝中那起子大臣随瞧不上她,然而各个的故作清高,该不会做这等事才对。
兰璟一见她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愈皱愈深了。
小皇帝如今一见着他二人这眉来眼去的的就头疼,干脆垂下眼睛转起了手上的扳指,轻声咳了咳。
兰谢二人自勤政殿出来后,一同向宫外走去,原本两人虽然同行,但尚有些距离,不知怎的距离越缩越短,然后谢春秋感到有一双手牵住了自己的。
那双手温暖干净,修长有力,她一向喜欢的很,然而此时此刻却把她吓了一跳。
谢春秋愣神过后,第一反应是挣开,熟料兰璟反而抓得更紧,她讶然抬头“兰璟,这可是在宫里。”
兰璟淡淡的道:“我自然知道是在宫里。”
他看向她,似乎是在玩笑“你这么大的反应,难道是嫌弃我不成?”
谢春秋忙道:“自然不是。”她手被兰璟握着难以挣脱,只侧过头去,有些难堪“你也知道我这名声一向不大好,是以你我能避嫌时,还是避嫌为好,不要因为我,坏了你的清誉,尤其是在这宫中……”
兰璟深深看她一眼“少些胡思乱想,我竟不知你还怕人言。”
谢春秋想说她自然不怕,人言再可畏,她早已刀枪不入,然兰家袭爵数代,门庭清贵,他兰见卿身居高位,这些年来从无半点差池,说是清风霁月,同时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跟她怎么一样。
兰璟这一身清誉,若是毁在自己身上,该叫她如何自处。
谢春秋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有些太过得意忘形,飘飘然似在梦中,现下想来,她同兰璟之间的鸿沟天堑从未消失,两人的关系若是公诸于众,只怕整个京城都要翻天。
眼前人如此得来不易,谢春秋自然不愿放手,然而世事难两全,这两全的路就算有,也需得她再想一想。
兰璟一见她沉默便知道她心中顾虑,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别想了。我还未如此不济,要你担心成这样。”
接着他回过身,望了望那巍巍殿宇,但很快便转过来,轻轻笑着“就算如你所说,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这世上任谁也奈何不了一个人的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