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燕端蓉没有想到,这一路比她想象的还要崎岖和坎坷,更准确说,她没有料到原来太子是和先帝一模一样的“死脑筋”。
他们都相信可笑的真爱,并只为自己认定的人付出一切,而他们的真爱也都是那么可笑的天真的怀揣着她永远无法触及的美好的那种女人。
燕端蓉感到荒唐极了。
她甚至隐约意识到,当年的燕皇后面对油盐不进、分毫不为她计谋所动的先帝时,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不论做什么,先帝都始终想要废掉她这个皇后。
就像是不管她做什么,太子也想要弄死她一般。
“太可笑了。”
燕端蓉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屋子里,照亮了满屋的尘埃飞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彻底腐烂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其中也许还有稻草和尘埃的脏臭。
她麻木地看着,脑子里仍然在想着。
“她应该已经生下了皇嗣了。”
燕端蓉其实并不讨厌戴玥姝,这是真心话,说留她一命也是真实的。
她自信自己能做那个燕皇后、燕太后,也不介意戴玥姝做那个‘皇帝生母’,但她唯独没有预料到天家已经对世家没有忍耐度了,对燕家更是已经忌惮到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此前世家相关的侍妾被弄出去兴庆宫时,她们几个相对高位的都没动,她们还以为她们会是未来的四妃之一,只有她一个心里莫名有种不安,才手段格外狠厉了些。
结果,果不其然,太子并不像是当今,他一点机会都不想要给他们,也不像是当今那般多情,给了其他女人乘虚而入的机会。
“呵呵,一群蠢货。”她冷笑一声,想着此时何氏那个傻子大概还在窃喜,就觉得格外可笑。
当今对先皇后或是贵妃的痴情,其实是打了个折扣的。
虽然当今自己说自己肖似先帝,众人也纷纷追捧点头,但其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当今对先帝极其濡慕,但唯独先帝对几个儿子都一般般,虽然也呵护关心,但远没有当今对太子那般的体贴与慈父温柔,当今心中的遗憾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如果珍妃生下了孩子,那说不定还可能见到先帝关爱最喜欢的小儿子小女儿的场景,总归这份爱护不会落到当今的头上,当今是他可以信赖和托付大统的儿子,唯独不会是他最爱的孩子。
结果没有想到,太子卫卿珩居然和先帝一样,痴情写在心里。
又或者,他是和早年的当今一样,还没有脱去那份新鲜劲头。
燕端蓉从一开始就奔着权势而来,只有到了高位,只有自己掌控一切,她才会觉得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松开了那么几分,让她有了一点呼吸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肮脏,知道自己卑劣,知道自己套在壳子之下的内里经不得任何阳光的曝晒。
但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戴玥姝那种人吸引。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是知道火焰会杀死自己,但她还是那只会循着本能去触碰火光的温度的飞蛾。
燕端蓉明知道自己越靠近戴玥姝,越接触她,越是会让太子卫卿珩感到不安,感到焦躁,甚至感到愤怒。
她十分清楚,他会害怕自己的财宝被她抢走,被她破坏。
“啊……”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想起自己的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笑起来很温暖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不由让人在意、透着股天真的傻气的小姑娘,当然这种蠢货最后被她轻松推出去等死了。
但是,和这种人相处是很轻松的,是很温暖的,是对她这样的冷血动物的一种无形的慰藉。
“你是不是……”她小声地含糊地说着,“也在贪恋这种温暖呢?”
你凭什么呢,卫卿珩?
你一出生就是太子,却还不满足吗,所以这么早早地就寻到了天上的仙子,圈到了你的身边?
燕端蓉克制不住,也脱不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那已经戴了太久了。
她知道戴玥姝因此无比警惕她,她比记忆中的那个傻女孩敏锐多了,而且还有一身好福气,所以她的笑容与亲和的假面,从来没有打动过戴玥姝,燕端蓉知道这一点。
但一次次的到访,还是有作用的。
她再警惕,也会褪下一点,她身边的人也会渐渐麻木,不可能次次那么警醒。
然后就让她试探到了。
也就是这一次,彻底地触碰了太子卫卿珩的底线,最终导致了眼下的结果。
太子妃的倒霉在她的计划之内,燕端蓉一样看不起太子妃赵嫣然,那才是个十足的蠢货,但凡她处在赵氏女的位置上,都不会这么一手好牌打成这样,但那个蠢货还敢拿她“试刀”。
自然,不怪她反手就把她给捅得干干脆脆,她燕端蓉是从不吃亏的,最不能接受别人看不起她。
但她确定,自己的尾巴其实是扫干净了。
动手的不只她一个,密谋了的方法也不止一种,不仅是前朝的宫廷秘辛,还有不少其他的东西。
可是最后,线索仍然指向了她燕端蓉。
那时候,燕端蓉就知道,这是太子的意思,他是一定要弄死她的。
但她还活着,于是她又立马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
“燕氏,你们也活不久了。”
她冷笑了,才张嘴,血液从嘴角溢出,她狼狈地抹了一把,拔干净直接的手看着鲜血淋漓满是狰狞,肿了的面颊也兜不住,一碰便疼得厉害,她却好像没有知觉。
“不等你们下地府,”她想着,一双黑眸里满是压抑不住的仇恨,“我又怎么能先死呢?”
毁掉我一生的魔窟还在,她还没有站到那个高位上,她又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至少,也要看着他们覆灭,但他们也不会留她一个知道太多的活口“废物”。
“来人啊!”她大喊着,很快便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保我一命,我有重要的情报,肯定会对太子有用。”
另一头,太子妃躺在床榻上。
自听到戴良媛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实际上,早在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失去了生育能力之后,她就已经明白她最后的庇护已经裂开,随后她通过逼问自己的奶嬷嬷顾嬷嬷,得知了一个让她目眦欲裂的真相。
原来,她已经活不久了。
中的毒太深,而且是通过一点点下进去,落在她身体里,她之前为了避免麻烦等,即便是身体不适、小日子不稳定,也强撑着没有去请太医,这就导致如今已经毒入骨髓,都已经发作出来了,才让人发现。
“是这样啊……”
她觉得自己连喘气都格外费劲,就像是一具尸体,在这个逐渐冰冷的屋子里腐朽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极了自己的姐姐,那个叫她满心愧疚的长姐。
她那次失言说出心里话后,她回忆起当时姐姐痛苦又失望、绝望的眼神时,她就已经开始不安。
没有多久,她便听说了她姐姐时日无多并已有了一次自杀的事情。
但她听到了,却假装不知道此事,假装不知道她的双亲立马去了江家,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强行劝住了她姐姐。
但她其实心里很明白,左不过那几个理由,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她的亲事。
为了这个太子妃的位置,赵家已经付出了太多了,他们一直等待到了现在,并还打算继续付出,所以不能够有任何的差池,她也不想自己成为退过婚的女人。
长姐可以接受自己离婚,但她不想接受自己去做个和太子退婚的“傻子”。
最终,她如愿了,但她也成功把自己弄到了这样一个田地。
“顾妈妈啊……”她长叹了一声,望着床梁流着眼泪。
“娘娘,娘娘……”顾嬷嬷满是痛心地握住了她的手,死死地抓着,像是想要给予她力量。
曾经会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哄着她的人,是她的长姐。
长姐是那样温柔的人,即使是在冷漠的罕少亲情和温暖、一切只有规矩和祖宗家法的赵家,她也是那样明媚。
赵嫣然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喜欢这位姐姐,小时候就像是个跟屁虫一般,永远只待在她的身后不肯离开,听着所有人夸赞她的姐姐,小脸上永远是骄傲的表情。
但不知何时,似乎自她出嫁后起,她便不再那么追逐着她了,好像陡然之间她就成为了一个叫她耻辱的存在——
那是留不住自己的男人、也生不出孩子的无能的妻子的形象。
她无视了长姐的苦痛,假装看不见她身上遭受的虐待,面对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视若无睹……
她忘记了曾经长姐给她带来了多少的温暖和爱护,忘记了她小时候曾经痴痴地看着站在阳光下花丛中追逐蝴蝶的姐姐是多么的美丽,就像是仙女一般,让她直接看呆了去。
她的长姐如此温柔,在其他人流行着抓鸟拔羽毛、抓甲虫蝴蝶剥壳拔翅膀做装饰品的时候,她不忍心扑了蝴蝶,不忍心伤害那些美丽但脆弱之物,宁可自己熬夜做绣活,给她绣出一条蝴蝶花纹的裙子,那时候她是多么高兴。
姐姐的温柔又曾经多么深刻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她从不轻贱一个下人的性命,不会随意地打罚,更不会拿出那长长的家规或是其他规矩去折磨人、约束人,她总是那么和善与温和,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我想姐姐了。”
她很轻很轻地说着,感觉自己“嗬嗬”地吐着粗气,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那是她的身体内部被毒素腐蚀之后,连呼出的气都臭了,没有办法改变,这是已经挽救不了的病症。
“我对不起姐姐。”赵嫣然终于承认了这一点,眼泪不断地流下,落入鬓发中,她躺在那里,连挣扎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娘,别说这样的话,还不到这个地步……”
“还不明白吗?”她轻轻地说,“我得罪了太子,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了,哪怕我不想让出来,把这个位置留给那个给他生儿育女的人,但他也不会准许我再这里……”
“娘娘……”
扑簌簌的眼泪打在她的手背上,顾嬷嬷不敢哭出声,但眼睛里满是心痛。
这才半年不到,谁能想到,就已经变成了这样呢?
“这是赵家强求来的,是我自己夺来的……”她长叹一声,“天家又怎么会容许呢?”
世家想从天家的手里抢东西,叫天家忌惮至今,未来早晚有一天会全部清理了,他们觊觎了不该触碰的权柄,想要联合起来只手遮天,让皇室都成为傀儡。
那又怎么可能呢?
赵家不是世家,前朝有赵恒的名头在,但到了本朝到底是落魄了,他们是因为干净当文臣,才会被当今扶起来,因为巧合才得到了一次人情机会。
但他们一样强求了不该强求了,她也是,所以她现在一点体面没有剩下,还活活给人当了靶子。
但是赵家,赵家——
想到这里,赵嫣然便感到一阵焚心般的痛苦,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焰灼烧般,一阵阵剧痛。
赵嫣然猛地呕吐起来,整个人都在抽搐。
顾嬷嬷连忙伺候着她,看她将早上用的一点白粥全吐了出去,又连同吃进去的汤药全呕了出来,最后胆汁和胃液也呕吐了个干净,黑红色的血混杂在其中。
她的喉咙再度一阵剧痛,也许是被腐蚀的,也许是剧烈的呕吐让她的喉咙某处撕裂,她无法自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她彻底地晕了过去,在一片混乱中,太医匆忙地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