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可知道,算着时间……”茜色舔了舔嘴唇瓣,声音轻而发颤,叫她惶然心绪传递得明明白白,“殿下该走六礼后几道流程了。”
戴玥姝一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转过弯,满是惊讶地看着茜色。
六礼指的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民间和皇家的迎亲娶正妻流程虽名头上一致,但不论是娶皇后还是娶太子妃,都有相对更复杂的前后仪式,且最重要的是,当今的想法一直有变。
戴玥姝家以前也没有特别关注这个,就像其他很多人家一样只把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情当做是个小谈资,听听就过了。
这是上头人的事情,怎么都影响不到他们身上去的那种,所以也不清楚走礼到什么阶段了,但显然茜色这种在宫里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但寻常人家娶正妻,必须把六礼走完,过了亲迎这一步,两个人的婚事才算牢固。
换句话说,如果六礼中有哪一步出现了差池,哪怕两家换了庚帖,最后姑娘已经到了夫家,婚契已经记在了官府档案里头,也有了实质的关系甚至有了孩子,这里头始终还是有那么几分名不正言不顺,这样的夫人是会叫人看不起的,难在夫家立身。
“主子不要觉得奴婢玩笑话……”茜色压低了声音,既然开了口,就不那么紧张了,“宫里人其实都盯着呢,皇后的位置、太子妃的位置……”
“不怕主子多想,奴婢当年在六宫时候,就知道几个想要投到皇后下面的宫女,后面当今隐晦表达不再立后,这才叫她们打消念头或是改了主意,但后头原本那个太子妃定下时候,就有不少人动作了,结果前头那个叫当今反悔了,也是她家世有问题,前朝大事牵连,有了污点,没有过‘纳征’那步。”
茜色说的可比戴玥姝知道的清楚多了,也是她当时年纪还小些,十来岁的姑娘对太子和太子妃婚事没成的八卦不算很感兴趣,大人也不一定会对小孩讲这个。
她和好友段云烟互通过消息,当时也就感慨两声原来皇家的婚事也会没成,那原定了的太子妃之后没多久就给安排嫁出去了。
寻常嫁娶前后一年左右,她半年不到就出嫁了,期间一直没在外人面前出现过,没了当事人也就少了几分话头了。
“我当时还以为‘纳吉’过了婚事就不会出变故了,不想还有‘悔婚’。”戴玥姝接了茜色的话,茜色纠结一会,告诉她。
“这事情说起来不好听,虽好些京城人家都知道了太子妃的人选安排,但因为是当今反悔,错肯定不在天家,所以……”
“我明白我明白。”
戴玥姝懂她没点透的意思,这事必然只能是原定的太子妃德不配位,家族污点太大,自请退婚,当今宽容,顺势而为罢了。
“哎呀,主子,”茜色无奈,“怎么扯得这么远了,咱们该关注的是现在这个。”
戴玥姝的注意力刚被分到前头那个的八卦上,茜色也没能忍住,叭叭叭地就给她“恶补”了一大通。
转头茜色这才想起来更让人心头沉甸甸的事情。
“前头那个不管,后面这个才让人不放心、不甘心呢!”
茜色比她激动多了。
上一个太子妃备选怎么让当今不满意的谁也说不清楚,外头普遍猜测是家族牵扯到了朝廷贪污事件上面,家族有了污点,当今宠爱太子,不愿意叫他有个娘家不利的太子妃,这便寻了借口悔婚了。
正巧,当时太子卫卿珩年纪也不大,后面慢慢选也打紧。
“说来也是‘稀奇事’。”戴玥姝道,“似乎天家的皇子成婚都晚,但公主嫁的都早?”
茜色正准备开口,跟着一顿,脑子里一过,顺口便道:“正是如此,但也有理由。”
茜色不说,戴玥姝也明白其中不为外人道的原因。
先帝以武起家,武将出身,征战南北,最后三十五岁那年一统南北,顺利称帝。
先帝前后统治了二十年不到,仁和十九年时薨逝,当今继位。
但遗憾的是,当今没有继承一点先帝的武将天赋。
且不说当今继位的时候才13岁,自小当今便没有什么特别的武将才能,他弓马水平一般,也没有领兵出征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当今继位时候的时局不是很好。
为了稳定前朝,当今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朝堂上,没有更多的余力用在培养自身的武将才能上面,当然当今是不会在大魏的军事实力上出纰漏,但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此不算有才能,所以他的态度始终非常谨慎。
和他不同的是,当今的兄长禄王,就继承了先帝的武将之能,天生神力,弓马出色,还有统率出征的本领。
两人其实各方面条件相似度很高,唯一的区别就是当今是燕太后的记名嫡子,禄王的母妃虽然同样是六门世家孙氏出身,但只是个妃子,最后谥号孝德太妃。
早十几年里,当今是不敢把禄王放出去的。
直到二十一年的时候,因西北边狄人来犯,当时情况实在不好、朝中无人可用,而当今统治已经稳固,才叫禄王有了第一次施展拳脚、奉命西征的机会,也因此展示了本事,并使当今更为忌惮,很快便收回权力。
在这前面的十几年里,朝廷大部分时候采取的做法都是让公主和亲,安定四方。
迫于先帝时期的威慑和朝中“休养生息”的人占据大头话语权,当今的女儿们,绝大部分是没有留住,而且很早就订婚出嫁了。
先帝自己唯一一个嫡女长公主元安是不能送出去的,且她很早就成婚了。
后面小国到我朝来求娶——这个叫外头人说不是和亲,是小国为了保持臣服和两国友好,找公主来作为“联络”,互通有无,先帝就是从宗室里面选适龄的立为公主再风光送嫁。
当今的女儿里头,最早时候的大公主纯熙公主,二十四年北嫁草原可汗,当时才14岁。
有这一位的基调在,基本上她后面的几个公主,全部都很早年纪便出嫁了。
后面的为了不和亲,也会不到及笄就立刻订婚,便是留在京城的也是如此。
直到二十八年时候,禄王奉命二度出征,灭了三个小国,将曾经送去其中之一的“睦邻友好”公主纯平二公主重新迎回大魏,这才让这种奇怪的早婚趋势停下。
普通人家是不会那么早嫁女的,但天家属于特殊情况。
公主基本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就已经出嫁,但皇子好几个都是二十多岁才娶妻。
三皇子因为身体原因,本来是不应该娶妻生子的,但意外相中了三皇子妃,最后落了个双亡留孤女的悲剧。
四皇子是妥妥20岁成婚,妻妾也有,如今听着是夫妻生活和睦。
像是五皇子,今年已经24了,还没娶正妻,虽然小妾和庶子女不少,但也才在今年夏季赶着把婚结了。
他们因为在外,所以没轮上他的大婚,不过卫卿珩也不稀罕参加他这位兄长的婚礼。
“主子,殿下今年21了,原定的就是年末时候成婚,12月份。现在该走后面几道礼了。”
茜色帮她理顺了前后,戴玥姝这才恍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赶着回去不仅是为了参加太后寿诞、元安长公主生日,还是为了顺着钦天监测出来的好日子,尽快走礼,好让殿下成婚娶太子妃?”
戴玥姝迟疑地说着,神色颇有几分微妙,她很想对茜色说“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但茜色异常坚定。
“不是奴婢不相信殿下,而是这确实有一点蹊跷……”
戴玥姝叫她说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这是实话。
但另一方面是,她确实觉得可能是她的婢女太过关心她,才会多想,从根本上说,这是个无解的题。
戴玥姝不可能为了她的关心而生气,也否认不了这种可能性和客观事实。
她只是单纯地没有想到这一点,甚至说的透彻些,她不觉得卫卿珩是因为这个赶着回去的。
“我觉得殿下没有这个意思。”她摇摇头,“我也不想这样去猜忌他,我信任他。”
“主子……”茜色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纠结、不安、担忧,她似乎想劝解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直说罢,你知道我不会因此和你恼了的。”
“主子,”她一咬牙,“恕奴婢直言,后宫女子不该把心全落在……上头的。您且看看贵妃那般的样子……”
茜色这话说的既冒犯又诛心,饶是好脾气的戴玥姝也愣了半晌,心头霎时一阵恼火。
但很快,这股气又散了,尤其看她跪在她面前,低着头,满脸痛苦和担心的样子,戴玥姝便说不出来什么了。
“你可太放肆了。”
戴玥姝苦笑地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茜色自请受罚,她左思右想,又不忍真的下了她面子,只好罚了她三个月俸禄,到年末才能重新领俸了。
“谢主子恩典。”她规矩接话,没有丝毫不甘。
戴玥姝坐在那里没有动弹,满心思索,是不是自己太过单纯,思考的太少,才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是很适合这个复杂的深宫。
新太子妃是几年前定下的,但不巧的是,这位赵氏嫡女赵嫣然刚刚从备选里脱颖而出——更准确说是,她原不在备选名单里,因为家族和她父亲的功绩,才“横空出世”,压了原定的那些人,突然成了太子妃。
至于其中更仔细的原因,也许除了当今和赵大人,谁也不知道,外头猜测虽然多,但很快有冷了下来。
只因为这个姑娘被确定为太子妃后没有多久,她生母赵夫人就染了急病,意外去世,于是她按着规矩替母守孝三年,也因此圈子里几乎没有人见过她了,她也没有参加今年的选秀,还没有过孝期。
但根据茜色所说,出了八月,她就已经过了孝期了,常规来说已经可以开始走礼了,因此说最后大婚时间在十二月的信息可信度极高,钦天监算日子也不是随便胡来一个,多少要往外投个风,凑一凑当今等的喜好。
“哎……”
戴玥姝再度叹了口气。
若是她一无所知,还能天真地尽想着好的事情,现在知道了便觉得有什么梗在了喉咙里,一口气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叫是那个锤子放在脑后,又不落下,又不拿开。
让人浑身都不舒坦了。
但她也能理解茜色的思路,早知道了能早打算起来,宫里人都喜欢未雨绸缪,喜欢走一步看十步,心里想的一定要比旁人多一点。
总比戴玥姝一无所知回去,最后被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打脸要好那么几分——
茜色大略就是这个意思,还有便是想让她不要再对卫卿珩那么上心了,别真的一门心思地钻在了情爱上,若真的想努力,也该奔着趁早怀个孩子而去,她年龄也适合。
和她母家戴家不同,天家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独宠。
先帝和珍妃没做到。
当今和元后没做到,当今和贵妃也没做到。
轮到太子卫卿珩,他如今是只有她一个,只幸了她一个,但未来……
“不对啊。”戴玥姝转念一想,“我至少没有到贵妃那般的程度吧。”
她认真地思考着,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代入这种抽象的情况里。
她前段时间才发现,自己虽然喜欢卫卿珩,但绝没有为了他要死要活、命都不要的程度,甚至为此还有点“不好意思”。
其他方面,更因为他处理得太快、过于妥当,或者说他坦白得够快,光明磊落的,叫她一直非常有安全感,或是因为她一直给自己以足够的爱,所以她对其他女人也没能升起什么类似嫉妒的情绪,有无奈、有同情、有烦闷,偶尔有很快能散去的不安,唯独没有嫉恨和怨怼。
她没有基于恋慕、爱情这种感情下喜欢过其他人的经验,于是根本想象不了她为了他、因为他而狠狠地嫉恨其他女人的样子。
戴玥姝顺手端起手边的茶水,才发现凉了,重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清冽的泉水泡出来的淡香茶水自带几分甘甜,温和得叫她心里的苦恼一扫而尽。
“我为什么要做那等糟糕的假设呢?”她想,“差点叫带进了沟里。”
“我一贯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怎么现在就开始为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日夜不安了呢?太子妃眼下又与我何干,我难道不该看他‘知道真相’之后如何处理,再做出自己的态度吗?”
“茜色,”她笑眯眯地道,“让我们再看看他的选择吧,别叫这种事情扰了我们自己。”
“子璟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玥玥:(笑眯眯)你好好表现哦(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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