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是他们一醒来就能见着母亲,被抱起来亲亲,然后下午睡醒了早些时候在屋子里玩耍,再吃点东西歇一歇后,傍晚到院子里玩耍,一套流程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但偏偏最近戴玥姝每天下去到寿康宫报道沐浴檀香、念佛经,回来之后就让人给按肩膀揉腿,换衣服泡澡,根本就没有功夫陪着他们玩耍了。
两个娃娃不知其中真意,只觉得不舍。
他们可喜欢亲娘了,结果现在娘没有功夫陪他们,每天下午都要走,而且回来之后再怎么掩饰也看得出情绪不好,他们当然就不愿意她离开了。
“这可真是……”戴玥姝无奈,开始思考和太皇太后挑明或者去找其他人帮忙的可能性了。
卫卿珩那边还在推进,说是前头已经参了燕氏一门,也拿出了一部分的证据,但控制起来总要时间,再派专人调查也需要时日——
本身朝廷有什么事情就容易拉扯拖延,即使是他暗中授意的也不例外,前后十来天的功夫,燕氏旁支全扒拉了下来、基本逃不掉,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
今天一大清早,天气就不是很好,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灰蒙蒙的天空自清晨起就没有放晴过,远处的太阳只在晨曦初升的时候不吝啬地给了不少暖赤是光,反而过了时间点,连橙红色的太阳都被雾蒙蒙的天空给遮蔽了起来。
天又凉了不少,草木上的霜雾几乎要等到快正午的时候才能完全散清,宫人们更为仔细地做着打扫,不敢叫地上留有一点冰水痕迹,让主子们走路摔着了。
院子里的秋菊挨了霜冻,几乎要完全不能看了,赶着主子醒过来的时间,常忠连忙把花草盆栽换了。
白天晚上院子里都要放着花,但被冻了一晚上的有些就不太成了,他得赶紧搬到花草专门的暖房里,把没冻坏的放出来替换,至于之前的则看着情况挽救,实在不成了若是不太名贵的就能从宫里专门的地方调新的送过来,至于特别珍贵的也不会晚上摆在外头。
院子里两只猫起的也早,差不多也是早朝那一拨的时间。
雪球和黄桃的作息不与一般猫咪夜行的相似,反而是凑着了人类活动的习惯,晚上睡觉,白天运动,当然这俩因为睡眠时间足够多,所以晚上也能起来捉捉老鼠虫子,就是不能闹出声儿来扰了主子的清净。
侍弄的小太监先给两只猫咪安排上食物生肉和清水,等喂饱了两个,如果当今在延禧宫住这会已经打完了拳换好衣服去早朝了,这才放出去让两只猫到处溜达一番,活动活动,再过了两个时辰左右,该到了主子起来的时间了,娘娘要起来折腾的更多一些,院子里整个才会活络起来。
这时候,小太监就会把两只猫叫回来,留在屋子里,不让它们出去闹人,妨碍了其他人办差或是扰了主子娘娘,看两只猫的运动情况,基本它们都会玩累了之后吃点东西再睡一会。
等主子彻底忙活完,吃完了朝食,问完了两个小主子薇熹公主和泽曦皇子的情况,这才多半会问到两只猫。
这时候雪球和黄桃已经醒过来又喝了水吃了饭了,能被带过来叫主子看看,带着玩耍一二了。
“今儿个还要到太皇太后娘娘那去吗?”
“多半会。”戴玥姝点点头,但听昨晚卫卿珩说调查的人已经捏住了多样关键的证据,把燕府控制起来的人今儿个就该叫锦衣卫查抄抓人了,她心里也轻松了一点,还有几分惋惜,但并不同情燕氏一门。
“这几天就该差不多了。”她小声暗示一句,茜色只回“知道了”。
于是,她身上一样还是做了轻简的装扮,因为寿康宫佛堂那边地冷,她还多穿了几件,膝上照养缠绑了东西。
做足了准备,半个、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没有那么磨人了,戴玥姝也承认自己的不满一部分是她性子叫卫卿珩给“宠坏”了,一部分确实是她比较嫩,生了孩子的人了也还是经不得“磋磨”。
但能不吃苦,谁有愿意吃苦呢?之前没受过“恶婆婆”的折腾,现在反倒叫太皇太后这个祖母辈的给拿捏了,她也很无奈,不过她心里清楚,更痛苦的大概是太皇太后本人了。
太皇太后“晚节不保”,这大概是众人的默契认知了。
谁能想到她在后宫算计了一辈子,一步步谋划,铲除异己,爬到了这个位置上,结果生生叫曾经给了她无限助力的娘家拖了后腿,现在,燕氏一门被发落获罪,她一个太皇太后也讨不得好了,这才真的是打蛇打七寸。
卫卿珩这招不知能不能说是釜底抽薪的动作,确实是狠辣。
一直厉害到即便是太皇太后大概是暗恨到了这个几乎不能忍受的地步,也还是顶多只能叫戴玥姝跪一跪,念念经,并且半个时辰都叫人觉得多了。
戴玥姝身边人护得确实严实,每次过去都是一大片的仪仗,卫卿珩知道了之后还特地拨了他的人手过来,太皇太后能叫贵妃的手下滚出去,但却不能让皇帝钦口安排给她的“护卫”留在外面。
她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借着孝道,让戴玥姝不咸不淡地跪半个时辰了。
不过,戴玥姝觉得自己大概也忍得差不多了,卫卿珩估计也是,他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发了几次火了。
戴玥姝自觉自己先当个受害者占据高点也没有什么不行,再说确实孝道在这里,所以她没有格外耍滑头,顶多就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反而是卫卿珩因此更加生气,她都弄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她上的“眼药”,主要是效果太好。
“怎么又没有带来?”太皇太后坐在那里,手上捻着佛珠,“是我这个当曾祖母的见不得自己的小曾孙了是怎的?”
“娘娘误会。”戴玥姝微皱着眉头看着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推说着不敢,模样神态看起来是很惶恐,但言辞却一点没有退让,问就是敷衍不作答,这个态度她已经维持了好些天了。
按着太皇太后惯用的手段,一般这种时候早就该传出她不孝云云之类的名声,但实际上这时候她才发现,整个后宫早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内。
戴玥姝和卫卿珩对后宫的人手是一筛再筛,不再会出现当年那样流言乱传的情况,发生在寿康宫里的那就只能是闷死在这里,她甚至还知道卫卿珩暗中让人控制了这里,太皇太后本人都出不了这个寿康宫。
戴玥姝每天过来,真的是给太皇太后面子了。
也是她本人心好,还愿意跪半个时辰就当是尽最后几分微薄的孝心。
“珍贵太皇太妃到——”
声音通传过来,众人都是一愣。
本来还在捻着佛珠的太皇太后都是一顿,眼睛立马就微微眯起了。
戴玥姝坐在偏殿下位里头,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声音。
刚刚那个通传的,听声音,怎么好像是徐有德?
然而等站起来,看到了来人,他们才惊觉,这确实是没有看错人,来的竟然真的是太皇太妃庄氏和卫卿珩身边的大总管徐有德。
最重要的是,人手里明晃晃拿着一道圣旨。
太皇太后燕云的脸色微变,看起来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宣旨吧,公公。”
太皇太妃甚至不要戴玥姝行礼,也不打算给燕云行礼,只不客气地说着。
“燕氏云,听旨。”
徐有德手上一抖,圣旨拉开,因先帝时候的恩旨,太皇太后可不用跪皇帝,自然也不会跪听圣旨,其他人倒是跟着跪下来。
戴玥姝也跟着跪了,太皇太妃这次没坚持,跟着跪了,但脸上的快意那是写得明明白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太皇太后燕氏云……”
这道圣旨很长,信息量大的一屋子人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大致是几个意思,总结起来:
一,燕氏和禄王叛军勾结,世家孙氏勾结支持叛党,燕氏同样手上不干净,已经被拿捏了切实的证据,太皇太后管教娘家不利,让其借助天家和“太皇太后”名头在外恶劣行事,纵容作恶,为第一重罪;
二,云扬燕氏在朝堂上行风作乱,贪污行贿,私下买卖官爵,太皇太后燕云过去以“太后”身份拿着“皇后凤印”给予方便,大开后门,是第二重罪;
三,珍贵太皇太妃庄氏拿出切实证据,证明当年燕云为“皇后”时,谋害高祖后宫子嗣及后妃,最可怖的是残害高祖,暗中下毒,已被锦衣卫证实,为第三重罪。
其余又有许多条,大致意思就是批判燕氏和燕云罪恶的内容,听来叫人发指。
最后剥夺燕云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荣耀,除名夺爵,贬为庶人后,赐死。
“……”
现场一片寂静。
圣旨里,除了发落了这位燕云以外,寿康宫其他人尤其是近身伺候的这些也落不着好,一并被列为燕氏党羽,都是赐死的命,可不就是叫人说不出话来吗?
“不可能。”燕云几乎是脱口而出,尤其是关于第三重罪的时候,戴玥姝直觉她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这其中还有几分意外。
但是,锦衣卫已经将整个寿康宫控制了起来,内外封锁得严严实实,燕氏一门也已经全部下狱,从老到少,没有一个放过。
原来这就是皇帝的力量。
戴玥姝垂眸心想。
真正拿捏了武力,又保护好了重要之人,没有了软肋的皇帝,是这样厉害而强大的人物。
她完全能想象这个圣旨下来,卫卿珩前后是顶了多少的压力,又有多少的朝臣反对,但他还是一力推进的下来。
这才是皇帝。
“此处腌臜,宸昭贵妃娘娘还是避开些好。”徐有德笑呵呵地扶起她,那边几个小太监还端着毒鸩酒、匕首和白绫,大概是给太后三选一。
戴玥姝顺着力气起来,看了一眼并不打算离开的珍妃,明白他们的恩怨就要在此了结了。
她慢慢地点头,平静地道:“不妨碍公公办差,那我便先回去了。”
才出了屋子,她便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震撼居多,也有几分恐惧,但真的要说多么害怕,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脸色看起来太糟糕了,茜色做主扶她在偏殿坐了一会,这时候可没人关心,她不是寿康宫的人,又是当今格外看重的贵妃,也不会有人给她为难。
隔壁传来了极其激烈的争吵,隐约听得是庄氏和燕云直接的,她从不知道庄氏那么看着温柔的人还能发出如此激烈而尖锐的声音,而燕云那样一身“佛气”的也会喊叫出这么恐怖的响动。
燕云说这是庄氏害她,她没有谋害高祖等等。
庄氏完全不信,毫不客气地嘲讽,举例了几个高祖时候的没名声的很早就没了的小妃嫔的名字,还提到了自己的孩子。
戴玥姝舒了口气,闭眼又睁开,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们走吧。”她道,“出了宫才能坐轿子,总不好一直赖在这里了。”
“是。”茜色和齐紫都很紧张,看神色是很担忧她的状态。
寿康宫很大,她被两人搀扶着出了宫门,其他仪仗的人其他全是卫卿珩的人马,两个青卫也是记在了延禧宫同时又在乾清宫落了名的,有没有其他人跟着混离开是一目了然,也没有让那些想借机靠近求情的下人凑上来。
锦衣卫一看就知道,就当是没有进去过珍太皇太妃,也同样没有离开过贵妃,反正不漏一个寿康宫的就是了。
“起吧。”
“是。”
一路过去,吹了会风,戴玥姝又看了看这阴沉的天,终于长舒了一口郁气。
她手触碰上膝盖上绑着的,腿软的劲头过去,之前跪了半个时辰的酸疼便涌了上来,还是她皮肤太嫩,身子娇弱了些。
“大概是生了孩子之后也疏忽了吧。”她心里想着,“我好像本来没有这么脆弱?”
到了延禧宫,她才发现他们居然连柚子叶和火盆都悄悄准备了。
再一抬头看天,那遮天的阴霾居然散了不少,远处云端边上透出点金光来——
太阳出来了。
戴玥姝长长地吐息,由他们将柚子叶沾了水替她撒了撒去晦气,又叫扶着跨了火盆,轻声地道了一句:“大厦倒了啊……”
周围人敛着神色,没有敢应声的。
但圣旨传遍了宫里内外,对外的自然相对是简略版的,不会有一些查明和举证的人名出现,不过戴玥姝听到的那份是故意的,庄氏非常愿意自己的名字落在那圣旨上,成为苦主,也成为压在太皇太后身上的一股力量。
燕云倒了,这是当然的,并且非常顺当的,当年被她扳倒的人,如今爬起来了,曾经的珍妃、如今的太皇太妃的名字会传遍内外,取代她。
卫卿珩没有这个祖辈,还有另一位有分量的“祖母”在。
而现在,毫无疑问的,这个大魏已经全都落到了他的手里,在所有人的面前证明了这一点。
燕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没了,同时前线传来,孙兴的防线被撕了个口子,禄王逃脱,但被卫卿珩安排过去的另一批将领射杀,人头都送了回来,禄王嫡子卫卿域被捕,也在押送回来当中。
卫卿珩又忙了一周有余,戴玥姝几乎没有见到过他。
他变得更忙了,收拢了权力,控制了整个国家后,他有了更多的事情,也终于能够修望陵台并施展他其他的抱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