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马身上挂着全新的鞍马装备,尾巴扫了扫,落在身上的雪很快地融化,仍是一身漂亮的毛色。
戴玥姝没拒绝他所赠的东西,但还是摇摇头。
“殿下自该是一身龙气,好运在身,尤其又要去兵营里,万一刀剑无眼……算了没有这种万一。”
她自己否认了,不放心地看着他,认真嘱托:“我自己觉得自己运势是不差的,所以我能护着自己和孩子,反而是殿下在外头更该仔细操心自己,尤其注意身体,其他……便不要多想了。”
“好。”卫卿珩亦是郑重地点点头,言辞里没有含糊半分。
戴玥姝目送他上马离开,看着他的身影与大部队靠近,在短暂的停留之后,他领走在最前头,后面乌压压跟着一大群人,就此打马离开。
“唉。”她叹了口气,茜色上前来扶住了她。
“主子,外头天凉,回去吧?”
“嗯。”
茜色摸着她身上已经开始积累白雪的皮草,心里便有些担心,好在进屋快,把外头的大衣脱了之后,里面的衣裳都是干的,喝了红糖姜汤之后,她们伺候着她很快地洗漱更衣,在屋子里暖暖和和地泡了个脚又按摩了一番,她这才上床。
地龙一直烧着,里屋也通过了风,现在依然是正好的温度,被窝也早用正好的暖物焐热着,不管她什么时候上床,都是温热的,适合她休息,绝不让她受凉半分。
戴玥姝今天也累着了,主要是心神费得厉害,加上对卫卿珩出征的担心,她白天没能休息好,眼下很快便睡着了。
“主子?”
“什么时辰了?”
苏梅伺候着,报了个时间,戴玥姝才反应过来,自己比平常要晚起来一点,她才回忆起来自己好像是答应了珍太妃要与她去说话。
“怎么不提醒我……”
“主子睡得正好呢。”
知道她怀孕的最大反应是犯困,周围人便是为了小殿下,也再不可能不让她休息。
在太庙里本就是为了更好地养胎,一切是以她和皇嗣为优先,自然没有旁的可说的。
“好吧。”戴玥姝明白这点,只好叹了口气,不过苏梅告诉了她,茜色看着时间点,派人去和珍太妃那边告罪了,所以晚一点时间也没有关系。
“没事,你们做的对,总不好让娘娘干等着我的。”
因为昨天在外面和卫卿珩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那时候又落了雪,加上她晚上睡觉又多睡了一会,田嬷嬷这就找了太医过来,立马帮她诊了诊脉。
“没有大碍,娘娘身体情况很好,皇嗣的情况也很好……就是……”
“什么问题?”戴玥姝抬头看去,田嬷嬷等人也立刻紧张了起来,太医迟疑了一会,最后不太确定地道。
“娘娘的肚子比寻常似乎要长得更快一些,眼下胎心还不算很明显,但有可能……”
“什么可能?”
戴玥姝很不喜欢这些太医言辞含糊的样子,但卫卿珩惯用的那位林太医在妇科上不算熟悉,所以这次调过来的都是熟悉生育且相对年轻一点五六十岁左右的太医,也就风格上比较“老油条”。
“有一定的概率,娘娘肚子里的是两个。”
这话一出,一屋子人眼睛都亮了。
戴玥姝本人倒不是很惊讶,可能是因为她家里得双胎的人不少,所以她对此并不算是很稀罕稀奇。
“再过一两周的时间,娘娘肚子里的情况就比较分明了,到时候有几个孩子,孩子的情况如何,都能清楚查出来,不过多胎不比一胎……若真的是确切两个健康的小殿下,那还需要再更加仔细的……”太医又说了一些,讲了不少要点,田嬷嬷等都听得认真。
等人走了,屏退了其他人,田嬷嬷才给略有疑惑的戴玥姝解惑。
“在普通人家里,有的兴许会觉得一次得两个双胞胎儿子或女儿是一件颇为‘忌讳’的事情,不过就奴婢了解的来看,当今和太子殿下都不是这样的人,能一次有两个孩子自然是好事,若是一儿一女龙凤胎便更好了,当然,至少有一个小殿下才是最为稳妥……”
“另外便是,有时候孕妇身体条件不允许,供养不起两个孩子,甚至有的可能一个都留不住,两个可能都不健康,有概率太医会建议落了其中一个或如何,但这肯定是有风险的,保不齐便是大出血……所以太医才一个劲地和娘娘强调您身体情况很好如何,就是想打消这方面的……”
“噢……”戴玥姝这才恍然。
不过实话实说,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在戴家的时候,那是一切都好,嫁去礼王家的四姑母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卫辕和卫轩,最后也没有怎么样,一样是被当做吉兆,所以说来说去,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她这个同时怀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该如何照养。
“太医在这方面也不算有经验,想来等事情确定下来,会传回宫里,到时候……”
“那也不可能让我未满三个月就离开。”戴玥姝略一盘算就明白了。
太医说得严重几分,算是预防万一,但他们应该还是有把握的,主要眼下看着是情况一切都好,安胎顺利,这里风景等也不差,自然舒心。
不过也要考虑到宫里那边知道这个事情后会觉得太庙不行,她一个怀了双胎的良媛不能单独住着,但至少也要等她三个月胎儿彻底坐稳了,才会把她接回去。
更何况现在是过年期间,宫里事情又多又麻烦,她一个回去也是跪着守规矩的命,更容易糟践了孩子。
三个月坐稳,少说也要等到一月结束,往常二月中后旬京城天气才会彻底稳定,总得等冰雪消融了,路上无忧了再考虑旁的,戴玥姝自己估计的应该是在二月到三月之间,差不多开春时节,她就该被要求回去了。
“就算春天吧。”戴玥姝小声地和田嬷嬷表示,“我自己估摸着,大略是春天回去正好,夏天太热我身子肯定也很重了,马车一坐半天风险有些大,再早怕路上还结冰落雪,这就也很不方便。”
“奴婢明白了。”田嬷嬷应了一声,心里打算着如何和宫里联络,随时了解一下风向。
戴玥姝梳妆好,用完了餐食过去的时候,珍太妃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给娘娘请安。”
“坐吧坐吧,我们之间不必那么多礼节。”
戴玥姝在她对面落座,一看棋面,意外发现珍太妃的棋风和她的人看起来一点不一样。
珍太妃如今看着是温婉和善的人,可能是日夜与佛相伴,还多了几分佛性,身形瘦削而仿佛下一秒就能乘风而去,是有几分“仙气”淡然之人,但意外的是,她的棋风非常犀利。
就这棋局之内,黑白两方死死地厮杀做一团,完全没有退路等的说法,就像是搏命一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绝对是最凶狠的下法,完全不似她人看起来这样。
戴玥姝还是头一回见女子有这样凶猛的下棋方式,两方撕咬而不顾一切。
“很意外?”她笑了,“我一直便是这样的,虽然想要改改,但似乎是随了我的性子,当年先帝也数落了我几次呢,说我顾头不顾尾,没有大局观念,没有成算,总是咬着眼前的事情放不开,疯起来谁也挡不住。”
珍太妃的笑容极为慈和,只有眼眸深处透露出几分深切的怀念与哀伤,但她仍是笑着,仿佛回忆起记忆里的那人、脑海深处藏着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想要微笑,不由地便觉得温暖了起来。
“先帝便不一样了。”
珍太妃看向她,问她:“你和太子下过棋没有?”
“下过。”戴玥姝思考了一番回答,“殿下落子要更为沉稳,不过也可能是我们水平相差太大,我总是算不过殿下的,一直怀疑他能落子算到二三十步之后,不论我怎么落子,放在哪里,他都有一套套的应对方式,后面他赢的太过顺利,便开始有意地给我放水,故意算定自己该赢几子、该输几目,印象里是没有意外的。”
“啊……”珍太妃笑了,“那看来他们一家姓卫的都是一样的了。”
“卫镡……噢,你不知道吧,就是先帝的名字……现在似乎是叫高宗?唉,我还是习惯叫他卫镡,不过你叫你家那位,也不是总喊着殿下吧?”
戴玥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面颊有点红。
“太子殿下准我喊他小字,子璟。”
“子璟?是个好字。”珍太妃点点头,又道,“卫镡下棋也是,别看他是武将出身,谁都知道他领兵打仗厉害,鲜有败绩,打下这江山,但实际上他谋算也极好,我当年还……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大老粗’,后来才发现他一贯是粗中有细。”
“下棋也是,我总是走子凶猛,但他看着人凶狠,其实下棋反而很有成算,不过不似他孙子太子那般计算过人,但对我来说,那总是已经非常厉害了……他确实又料事如神的本事,还能洞悉人心,并不是看起来那般寻常武将莽汉的样子。”
戴玥姝跟着夸了几句先帝,珍太妃但笑不语,并不在和她说先帝的事情了。
她其实鲜少和人分享这些曾经属于她和先帝的私人而美好的回忆,但有时候藏得太久,埋得太深,每每回忆起她便愈感心痛,这一下子,她总是控制不住,便透露出了那么几丝。
珍太妃当然知道昨天大晚上的太子卫卿珩过来了。
他要去兵营锻炼,去干一番大事业,作为前所未有的太子去磨砺自己了,却还不忘从夹缝中挤出那么一点时间和机会来看戴玥姝。
那一瞬间,珍太妃立马就明白了这位的分量。
她原本还揣度着戴玥姝过来的原因,也想过是不是真的被“发配”过来,但就这一下子她就明白了。
卫家又出了个情种。
而且比先帝和她那时候要幸运多了,他们在最年轻的最好的时候相遇,彼此珍惜彼此。
现在,戴玥姝的肚子里还有两个人共同的爱凝聚得来的宝贝,珍太妃就算是看到卫卿珩呆着不肯走了,她都能够理解。
先帝当年就有那么几分无赖,才得到了她和她的心,卫卿珩若是做了类似的事情,她也毫不意外。
只不过,到底太子殿下的自控力不错,不愧是那人培养出来的儿子,将克制写到了骨子里去。
当今——
当今毕竟是燕太后养出来的,即便是前朝大小事情都是先帝关照过,连他那些太傅、教授的课程内容等都在先帝的掌控下,好歹正事上把控住了。
但无可否认也无法改变的,当今的身上仍然留下了那位冷血皇后教导出来的痕迹。
他也许也是个情种,或许曾经他对元后上官氏的感情是无比真挚的。
但最后,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为了其他许多甚至还有那么一分没有能够克制住、没有能够藏住的其他的心思,这位陛下终归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做出了另一种选择,自然也就导致了另一个结局。
珍太妃以自己对这子孙三代的了解来说,她肯定当今是心有愧疚和悔恨的,甚至这份情绪也有些落在太子卫卿珩身上,但——
谁知道呢?
天家无情。
珍太妃拉着戴玥姝话了话家常,又照常送了她不少的东西,两个人的感情是越发好了,有时候戴玥姝甚至觉得,珍太妃是在看着年轻的她。
似乎,她的身上寄托了她求而不得的许许多多。
寺庙里是不兴过大年的,更何况是在太庙里头了,都供奉着先人祖宗,也不接待外客。
商量之后,往年不做改变和打算的珍太妃为了戴玥姝稍微变了变,好歹叫弄起了一点年味。
窗花、春联和福字都贴上了,他们还有一张当今御笔的福呢,他们也没打算藏着,考量后就直接贴在了正门口,叫底下人敬畏得很。
但珍太妃是个特殊的太妃,她当年便享尽了先帝的宠爱,得了不知道多少特殊,何况是年年都送过来的御笔福字,虽然能让当今亲自写了送的人很好,但悄无声息的,她年年都有。
“不差这一张,贴了便贴了。”
考虑到寺院清净,什么烟花爆竹的自然是不可能放的,他们还怕惊到了戴玥姝,扰了她肚子里的两个宝宝。
过年期间,太医就已经确定了下来,她肚子里孩子有两个,都很健康,胎心正常而有力,母亲情况也一切如常,顺遂健康。
消息传回宫去自然是龙颜大悦,宫里立马就又送了许多的东西,帮她刷足了存在感。
太子妃不管情不情愿,面子上也很过得去地送了大笔的年货等物来,宫里也果然没有提接她回去的事情。
其他再多的,便没有了。
顶多就是给下人护卫等加了赏钱,又安排了好菜。
这是戴玥姝过得最简单的一个年,连过年期间的饭菜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是太医给出来的那些适合孕妇食用的东西,不过考虑到肚子里有两个,所以营养一定要跟上,基本还是在少食多餐的范畴内,而过年期间的传统大鱼大肉的好菜,她不能吃的一样是不能吃。
不过为了高兴,戴玥姝仍让人做了一桌,珍太妃是早不用这些重荤腥了,但她看看样子高兴高兴,就全给了下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意。
过了十五,戴玥姝用着元宵,收到了卫卿珩安定下来之后传回来的第一封信。
卫卿珩已经在十二乌兵团安定下来了,他信件里表示一切都好,至于详情那一定是指写在了送去宫里给当今的信函里,给戴玥姝的那绝对不会提一点不好的或是其他的方面让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