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娘娘,现在京城内外早戒严了,咱们兴庆宫按照殿下的吩咐,也自然是要安顿些。”
这话回得巧妙,一府之内有什么好封锁的,连院子都不让出了,既然不是又要罚她们禁足,那就只能是——
大家心里有数了,全都回去悄悄准备起来。
钟声响起,众人的心里跟着一颤。
在戴玥姝领头下,一群人立马向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下,哀泣痛哭之声不绝。
她自己为皇帝哭是真心实意,他是她最爱的人的父亲,现在的卫卿珩一定比她还要痛苦和不舍,这份担子最终落了下来。
戴玥姝忍着心疼给两个孩子一人来了一下,他们立马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只是两个孩子还小,但他们给自己的皇祖父哭一哭也是应当的。
兴庆宫内外、皇宫内外,哭声一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哀戚,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换上了丧仪。
有两盏茶的功夫,戴玥姝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两个孩子勉强叫奶娘哄住了,她反而有些克制不住,只是想到此时的卫卿珩兴许都不能当众为薨逝的皇帝嚎哭,她心头的悲切更为分明。
“娘娘,斯人已逝,切莫哀悔过度,伤了身体啊。”
张生最先开口,其他人纷纷跟上。
一来一往,又劝了一盏茶功夫,她才勉强止住了泪水,站起身来。
“先帝西去了,可功绩永垂不朽。我们这些生人后辈,自也该做出表率来,把奠仪都拿出来吧。”
按照宫里的规矩,戴玥姝院子这边先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她本身就身着朴素,拆卸珠钗、改换衣裳等也并不麻烦。
两刻钟有余的功夫,整个惜芳园就已经整齐有素地挂上了应该挂的,该收起来的东西也早藏好了。
戴玥姝身着素服,头上只一根珍珠簪子并一柄步摇,其余皆以发带固定,她缓步走出来,一群人也早打扮妥帖。
“薇熹公主和泽曦大皇子都准备好了。”
两个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出来,小娃娃脸上还有泪珠,眼睛也红红的,但这是必要的。
前院来人,说让众人到前头一并进行奠仪。
这是卫卿珩提早叫人准备过的,他们东宫这边只能做得更仔细表示对先帝崇敬,不好有叫人说嘴的地方,尤其众人都看着。
“那走吧。”
正厅摆了相关的东西。
本来应该是在太子妃主持之下的,结果戴玥姝和娜良娣携手到达的时候,都吓坏了。
太子妃赵嫣然已经憔悴得没有人形了,浑身都仿佛向外发着股腐朽的气息,为了遮掩血污的味道,她身上用了很重的香,但为了表示对先帝的敬重,她又不便于使用别的香,只能用佛堂里那种厚重檀香和燃烧纸钱等物混杂之后的味道去盖,那可真是难以形容。
她坐在那里,神色平静,意外的一双眼睛多了几分精神。
就像是身躯不顶,但她的灵魂重新被注入了某种活力。
戴玥姝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她是想做皇后啊……
按说她这个太子妃在太子夫君成为皇帝之后,她自然也就是皇后了,但以戴玥姝对卫卿珩的了解,他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就是不知道这两个,谁能熬得过谁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与娜图雅相视一眼,两个人默默地坐到位置上。
等人陆续来齐了,太子妃原还想站起来主持,结果浑身都在发颤,腿都立不起来。
徐有德的徒弟永顺本来就有些不高兴,他师父当时吩咐的就是找昭良娣就行了的,结果没想到太子妃这头应是拖着快死的病躯出来了。
当时燕氏怎么就没一下把她毒死呢?让她现在在这里恶心人,把人哽得不上不下的……
他不乏恶毒地想着,自然是想要讨好目前最红火也是最得殿下、应该说是新陛下心意的人了。
“太子妃娘娘,您这身体就不要吓人了吧。”他阴阳怪气地说着,但宫里太监见风使舵的本性众人皆知,太子妃也只是被人当众下了面子而感到愤怒和难堪。
她刚想说话,便不由咳嗽了两声,这次是没有咳出血来,她出门屋子特地服了重药。
薨逝的消息传来,那钟声一响她都有些恍惚,几乎要以为是为她敲响的,但随后她反应了过来,并且感到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好了,时辰不能耽误。”永顺一挥手,面上不冷不热的,“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了,殿下一早吩咐了叫昭良娣领着两个小主子来行事,昭良娣是泽曦皇子的生母,母代子为,再正常不过了。”
没等赵嫣然说话,他就转了头,脸上立马挂上了亲切但又不过分的笑意,对着昭良娣道:“麻烦昭娘娘了,请先帝皇孙到前头来。”
一群人在下头听着,互相交换着眼神。
原还想着太子妃兴许是要名正言顺的起来了,但现在看,没有殿下的点头,那是谁都名不正言不顺的,想自己抖起来也不给半点机会。
殿下还是那般霸道,只有得了他青睐的人有机会走在最前面,可惜她们都不是。
她们自己过得一般,但不乐意一样是不受宠的后来者赵嫣然在眼前“摆阔”。
说实话,这么久时间下来,一日日的,艰难数着时间,她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和戴玥姝的巨大差距了。
既然如此,出头的就这一个,其他人不若和她们一样安安分分的。
赵嫣然又不讨卫卿珩喜欢,没嫁进来就让她们“姐妹”被赶了出去,真以为过去了一段时间就恩怨两消了?
宫外,禄王府也得了信儿。
身为嫡子,卫卿域匆忙地赶在新旧皇帝交接戒严之前,去找了禄王。
“怎么会这样?!”安沛宁无比震惊,在这其中还夹杂了许许多多的不安。
“明明……明明……”
“什么,夫人?”新来的婢女红杏温声问着。
她是目前最得安沛宁信赖的人,也在这个院子里挣得了头一份的体面。
安沛宁本来是不会对她们多说什么的,但红杏语气温和,模样又很一般,叫她听着便心里舒服,再加上本就心慌,有些词句不自然便说出了口。
“明明……皇帝应该是被气死的……”
“不是现在啊……怎么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杏心跳得极其厉害,但面上半分未漏,不过是瞬息之间,便连心跳声都平稳了下来。
在安沛宁前世,太宗皇帝、也就是刚刚去世的先帝卫徵,应该是被太子和其他皇子无尽的争端给生气死的。
具体的事情她也不清楚,毕竟内情只有当事人知道,连当时伺候的人都被登基后的暴君处理掉了,但外头传得是有鼻子有眼。
这也是暴君履历上有又一个极其糟糕的污点,也是他残暴声名的象征之一。
太子卫卿珩容不得手足,一再构陷四皇子、五皇子,当今都原谅了他们,不介意他们的一些冒犯之举,结果太子硬是要赶尽杀绝。
当然,前世卫卿珩登基之后,果然没有放过他们。
四皇子一家被一再降爵,五皇子更惨,直接被贬为庶人了,没有多久,也就是五年之内的功夫,这俩就都暴病身亡了。
但时间就很不对。
安沛宁记得清楚,那应该是正月十四的凌晨时分,当时她屋子里有一盆昙花开了,还是当时的太子妃赵嫣然为了彰显大度叫人送来的新年贺礼,放在她这边都冻得快死了,她心里恨得很,倍感这是赵嫣然在侮辱她,所以她那时的印象特别的深刻。
可是现在,她和卫卿域彻夜未睡,等了又等,结果天亮了都没有听见丧钟响起,卫卿域恼怒地挥袖离开,去了其他女人屋子。
安沛宁坐立不安,连朝食都没有用,直到了现在。
居然是过了晌午之后,宫里才传来了皇帝薨逝的消息。
这是她在大事情上头一次预估错误,安沛宁当然觉得惊恐,并且尤其心神不宁。
卫卿域不在,也幸好他不在。
安沛宁忍着无限的惶恐和逐渐弥漫开的不安,在婢女的帮助下更换衣裳等。
她现在无比期望自己有个孩子,一定要是个儿子,但她努力到了现在,从四十年生了孩子过了月子和之后那个闷热的夏天后,一直到现在四十二年开年,一年半了,仍是没有半点儿子的音讯。
安沛宁唯一松口气的是,卫卿域正妻梁欣那个女人还没有半点动静,府上没有其他女人生下儿子来。
但她心里知道,卫卿域自尊心极强,私底下其实一直偷偷和暴君卫卿珩比着,先前还瞧不起他只宠一个女人仿佛被拿捏了,但在戴玥姝生了一对双胞胎并且立住了后,他就仿佛是被迎面打了一拳。
这一年多来,即使安沛宁身上仍有他的宠爱,还有她杜撰的神仙给的先知神力在,他也没少到其他女人身上使劲。
他前面哥哥、禄王世子都两个儿子了,天家、宗室里头,凡是成婚的全都有儿子了,就他一个,只有三个庶女,禄王妃也没少给送女人,还是没用。
“儿子一定在我这里。”安沛宁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一个扭曲而偏执的笑容。
红杏假装没有听见看见,低下了头——
她是不可能再有孕了。
宫里那头,虽然气氛凝重哀沉,但日子不能不过。
眼下仍在新年期间,过年是不可能了,可先帝的遗志非常分明,还有意识的时候他见了几个儿子女儿,勉强说了一两句话,随后便只单独和太子卫卿珩说话,坚持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帝位是他亲自嘱托给太子卫卿珩的,当时大总管也在不远处候着侍奉。
随后,这位先帝的得力大总管梁公公请内阁首辅上官大人一道去了放圣旨的地方,当着宗室、一众皇嗣和数位内阁大臣的面,取出了放置得妥妥帖帖的遗诏,当众宣读了先帝一早写好印了传国玉玺的圣旨。
但内容一出,除了太子卫卿珩继位大统是意料之中的,其他几乎全部在他们的料想之外。
这份最后的先帝的亲笔圣旨比想象中的还要长,内容很多,一如当今对臣子和儿子的那般,总是嘱托许多,甚至仿佛有几分“啰嗦”了。
当下所有人都落了泪来,但是意外也是真的意外。
遗诏中,先帝只简单提了一句自己过去的多年统治,没有说半点功绩,反而回忆了一小段的高宗——卫卿珩之后就该说是高祖了——便话头一转递到了他最为信重和爱护的太子身上,用一系列诸如“聪颖过人”“深明大义”“孝悌有加”等的词语赞美了一番儿子。
在此期间,卫卿珩几度落泪,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随后,先帝十分自然地表示,太子卫卿珩是帝位的不二人选,他对他充满期许,将这个任务传递给他,希望他能践行过于所言所教,开创一番大魏盛世。
正到此时,虽然圣旨还没有读完,但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恭贺并劝慰起了新帝卫卿珩。
他的情绪实在是太激动了,几次泣不成声,情到深处,根本难以继续下去。
也就是这个功夫里,内阁首辅上官大人扫了一眼圣旨,突然眉头一跳。
先帝除了说了不少的前头正经大事,言辞一转,从国事转到家事上,这自然便多了几分温情之色。
首要便是给他的嫡母太后、现在是太皇太后表示了“孩子不孝不能为母侍奉终养”等等,总体上来说,是为燕太后加了一把筹码,叫人看见了她独特的尊位。
但随后,谁也没有想到,先帝除了提起嫡母燕太后,还另外提到了一句高宗时候最有名的他的庶母、宫里多年没有人敢当众正式提到的珍太妃。
先帝对这位庶母妃同样表示了歉意,以温和的口吻写到,为这位老太妃加晋位“贵太妃”,也就是成了珍贵太妃。
先帝一番怀念高宗,最后这恩赐除了给了太后,居然还给了这位谁都知道在高宗心里相当有分量但已经沉寂了很久的太妃身上。
尽管言辞温和,亲情自然流露,但写在了遗旨之上,新帝不可能不应,天下人也会支持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