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期站在门口。
他脱了外衣,内里是一件款式不太正式的白衬衫,和这里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他又高得很,往这一站,厨房分明一点也不狭小,却莫名衬得有些拥挤。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样子。
可他点了点头:“这些都是赵嵘以前常吃的?”
一眼过去,即便他不怎么进厨房,也能看出来,这些食材和调料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清汤寡水。
显然是养胃的。
李姐摇头:“也不全是。先生在的时候,吃的都不是这些。”
乔南期听出了言下之意。
他动作一顿,这才缓缓折起衬衫的袖口,走了进来。
李姐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挑了个最简单的开始。
可他再怎么样也是第一次沾这些人间烟火,纵然那双手在琴键上再灵活,纵然他学得再快,熟能生巧的东西仍然有些笨拙。
甚至猝不及防间,刀口切破了指尖。
可他只是去处理了一下伤口,复又回来道:“继续。”
李姐在乔南期家工作一年多了。
她这一年多,接触最多的是赵嵘,即便赵嵘这几个月不见踪影,乔南期也不怎么在家,她对乔南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
只知道印象里,乔先生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就是为人实在太难以接近,气质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格格不入,总是让人提不起多聊上几句的勇气。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此时此刻,竟对着一块切歪了的豆腐皱了皱眉。
她大着胆子劝道:“其实乔先生要吃这些,或者是给小赵吃,让我来做就好。您受这份累干什么?”
他的嗓音很低沉,像是沉在这热气烟火缭绕中:“不一样。”
他就是以前什么事都让别人做,什么东西都不亲自听、亲自看,方才一叶障目到如今。
片刻。
乔南期突然问:“你知道五十几岁的女性长辈,一般会喜欢什么样的晚辈吗?”
第54章
几日后,陆星平和陆小月旅游回来了。
赵嵘按照先前两人所商量的,终于在陈老夫人去世的几年之后,打了那个当初立下遗嘱后给他留的电话。
对方是个律师,姓林。
或许是赵嵘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动静的缘故,对方觉得他根本不会找来了,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赵嵘是谁。
待到赵嵘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林律师才说:“原来是赵先生,我还奇怪,怎么赵先生没有联系过我。”
赵嵘本以为,婚约这件事,要办的也就是和陆星平获得法律关系,并且取得遗产。
岂料林律师却说:“那份遗产这些年一直有基金会在运作,在我之外还有其他负责的人,但我是和赵先生接头的。大家都签了保密协议,而保密协议规定得很清楚,需要赵先生和订婚对象举办完婚礼,保密协议才失效,我才能告诉赵先生具体的内容和程序。”
赵嵘一愣:“……那只是两个人举办一个简单的婚礼可以吗?”
这随便找个小教堂都能做到。
林律师却说:“需要正式的婚礼,至于如何鉴别,陈老夫人去世前也有留下要求,我们会观礼。”
赵嵘当初虽然眼看着陈老夫人划分财产,可之后那些保密协议和财产如何冻结、保密,都是他离开病房之后的事情。
他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转念一想,也能明白原因。
他们这些世家圈子,有时候在意的并不仅仅是那么些金钱上的东西。就算是结婚,也有的是方法在婚前规避一切利益分割或者达到利益结合——他和乔南期当初签的结婚协议就是这样的。
单纯只是走个法律程度,其中能操作的空间其实很大。
赵嵘本来打算的也是这么做。
可若是操办那种呼朋唤友的婚礼,无异于向整个上流圈子承认关系。
世家的人大部分都好面子,这东西又做不了假,除非真的不在乎外面怎么说,这种事情有时候束缚力不比法律关系低。
陈老夫人真是为了让他能草包一辈子用尽了办法。既要有法律关系,又要真正走一次形式。
但这可麻烦了现在完全不需要担心陈大陈二、只想假结婚拿钱的赵嵘。
他立刻给陆星平打了个电话。
“学长,抱歉,我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如果学长不想的话,还是算了。”
陆星平却问他:“那你呢?”
“我?我只能不要这笔钱了。”
“不,我问的是你对婚礼的看法。”
“我无所谓,”赵嵘淡然道,“我已经对这些东西没有感觉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我看上去是像以后要找人结婚的样子?我刚刚许诺了小月,要把这分来的一半全都送给她,现在要我出尔反尔,不好吧?”
赵嵘听出了他的意思。
“好,我找人去办。”他说。
挂电话之际,赵嵘突然想到了乔南期,喊住了陆星平:“学长!”
“嗯?”
“如果我们要办一场假的婚礼的话……乔南期……”
婚礼和单纯地获得法律关系不一样。
如果只是出国找个地方可以获得法律关系的地方结婚,他们可以一声不响地完成这件事情,然后领到遗产,各自平分之后分道扬镳,谁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可如果是婚礼……
他本来就没把杨城这地方当成自己立足的家,到时候一走了之,什么也不怕。可陆星平不同,这里有陆星平的家庭和朋友,或许陆星平因为不会结婚,并不在意这些,但陆星平是乔南期这么些年心中的白月光,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乔南期会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到陆星平甚至阻挠婚礼的事情?
他说完,陆星平居然笑了声。
他对赵嵘说:“你是怕南期因为你,和我闹僵?”
赵嵘:“……”
他觉得这件事他和陆星平似乎不在一条线上。
他哪有那个能耐,让乔南期因为他和陆星平闹僵?他怕的是婚礼受到影响或者乔南期对陆星平施压。
他刚想解释,陆星平却又说:“那你想告诉他这是个假的婚礼吗?”
赵嵘没想到陆星平居然把这个决定权给了他。
“……学长?”
“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赵嵘沉默了片刻。他问:“学长了解他吗?”
“哪方面?”
“他最近……”
分明几个月前,乔南期还对他毫不在意,只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枕边人。
最近却愈发执着,从一开始的让他回去,到现在的“喜欢”……就连他当时羞辱般的拒绝都没能让乔南期放弃,这几日好像还变了个方式,确实不怎么逼着他了,却仍然不愿放下。
赵嵘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陆星平却已经知道了:“如果你问的是这方面的话,我确实有一些了解。”
“我不清楚南期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或者你有没有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极端的人——和小时候的经历有点关系。他不在意的时候,会完全不在意,但他如果执着什么的时候,会特别的死脑筋。”
“他小时候,曾经为了习惯一个他父亲经常骂他的话,背着我和远途,在家里抄写了那两个字几万遍,以致于现在对那两个字毫无感觉。我们是后来才发现的。”
“他以前尊敬他父亲的时候,比我和远途都要孝顺百倍,后来他恨的时候——现在是什么结局我们都看到了。”
赵嵘当然不知道陆星平说的这些。
他对乔南期之所以会如此熟悉,是因为他曾经看过好几遍乔南期的人生。而这些人生背后的细节,他不知道,乔南期也不会同他说。
他沉默着,陆星平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乔南期可能喜欢的是他喜欢对方的样子,放不下的是失去掌控、无法得到的感觉。
他也许只是没能攀过高峰。
也可能是太需要一个人对他好罢了。
只要这高峰彻底坍塌,知道这好永远不会再来,他就会放弃了。
“谢谢学长,”赵嵘没有正面回答,意思却已然十分明显,“那我就祝我们……婚礼顺利。”
挂断电话之后,赵嵘伸了个懒腰。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晴空万里。
这笔他原先放弃的遗产,他应该可以拿到了。
他放弃了一条走不到头的路,此刻走在另一条路上,即便没有情爱,路上也很芬芳。
也许有的时候,更爱自己一点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嵘拿起手机,随手拍了拍窗外。
他发了条附上这张图的动态:“天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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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平挂了电话,回了客厅。
乔南期正坐在茶几旁,手里捧着一本书。
那本书是早先不知什么时候乔南期送给陆星平的,也是一本科幻小说,同那本《神们自己》一样,被陆星平随手丢到了书架的一侧,连塑封都没有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