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闭上眼,整个人往后靠去,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没有说话。
他向来是个严以律己的,年少时他们一群公子哥玩在一块的时候,其他人还是没个正经的孩子,乔南期便已然持身周正、严谨端方。
就连坐,从来都是坐得挺直。
夏远途见到这般颓唐的乔南期,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前两天看乔南期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想着要奚落一番平日里总是会压他们一头的乔大少,并不觉得多严重。分手而已,圈子里比这惊天动地的事情多了去了,谁没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他和陆星平这一年多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乔南期和赵嵘那点破事——从来都是乔南期居高临下,怎么看都是赵嵘糊涂。不然他也不会在得知乔南期和赵嵘已经分手之后,第一反应是赵嵘居然脑子清醒了一会。
乔南期本来就是一个不会爱人的人。
在赵嵘之前,乔南期便从未对任何人心动过,在赵嵘之后,想来也是不会有的。赵嵘像是一个意外,一个乔南期自己都未必在意过的意外,就算分手了,乔南期最多心不在焉个几天。
但乔南期此刻的样子,哪里是前两天的心不在焉?这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夏远途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陆星平沉默着,乔南期窝在沙发上,好几刻的功夫,没人说一句话。
夏远途瞥了一眼乔南期面前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掏出手机偷偷输了一下。输完,看了一眼手机里对应上的那个备注的名字,他叹了口气,才说:“老乔。”
“嗯?”
“……你喜欢赵嵘?”
若只是和他们圈子里那些个爱玩的公子哥一样,养个情人,权当玩一场,你情我愿也便罢了。
可……
这个“喜欢”指的是什么意义的喜欢,不言而喻。
乔南期眼皮一抬。
他也没看夏远途,目光漫无目的落在不知何处,不言语。
夏远途长长地叹了口气,顿了顿,说:“你有点活该。”
为了避免被乔大少的眼刀当场暗杀,他立刻起身,接着道:“太久没来这了。我记得你这个家隔壁街有个小超市?希望还开着吧,我去买酒。”
他也没等陆星平和乔南期说什么,转身便出门了。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片刻,一直沉默的陆星平总算开口了:“你之前可没这么想。”
乔南期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是。”
他记得赵嵘搬走那天晚上,发烧了,还给陆星平打了个电话。当时他就在旁边,陆星平和他说了一些关于赵嵘的话,他当时觉得,他对赵嵘……喜欢,但算不上爱。
其实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在说服自己这么坚持着。
因为赵嵘已经离开了。
“说服”。
其实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早有迹象。
只是他一叶障目。
今天才摘下了那片当着目光的叶子,是因为那一窝赵嵘散养了十年的野猫吗?
确实是。
十六岁以前,他最敬最爱的人是乔安晴。他的母亲是乔家上一代的继承人,凌厉却温婉,对他至善至和,也教会他很多东西。甚至在很早之前,贺南也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他们曾对他许诺过永远、长久。
没有一个人兑现。
没有的东西,他便不会再相信。
所以他从搬离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把那些野猫带走。此后更是提都没有提过,只当是封存在角落里,遗忘了最好。
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长久陪伴在侧。
可赵嵘却仿佛打蛇七寸般告诉他——可以的,有的。
只是他自己没有看到,还松开了手。
但完全都是因为那窝野猫吗?
也并不是。
如今回想起来,他一直默认了赵嵘不会走,以至于此时此刻都不愿意相信赵嵘可以轻易抽身离开的事实……可不正是因为他心底早已默认了这份来自赵嵘的“永远”?
那一窝野猫,不过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他一直没有看到的心思的钥匙罢了。
这些年来,乔南期情绪失控的时候大多都要找陆星平帮忙,有的事情陆星平是知道的。
他三言两语说了这跨越了十年的一窝野猫的事情,陆星平听完,突然道:“所以你喜欢的是那个偷偷为了你养了一窝野猫的人,还是一个不学无术、败絮其中的废物?”
这分明是一个人,可乔南期却说:“都……不是。”
陆星平挑眉。
乔南期缓缓地、肯定地说:“我喜欢的是赵嵘。”
话音刚落,夏远途拎着几瓶酒进来了。
乔南期接过他开的酒瓶,杯子都没拿,仰头便往下灌。
“诶诶诶诶诶你悠着点五十二度呢!!”
乔南期其实没什么酒量。
他自小便是一个不需要委屈自己应酬别人的人,即便是客套的应酬,也没什么人敢灌他。他喝上几口便算得上是给足了面子。
今晚他本来就没胃口吃东西,空腹猛地灌下这么大一口酒,辛辣的酒味灼烧着他的喉咙,刺得他一阵胃疼。
疼得十分清醒。
这一晚过得十分漫长。
其实他们并没有喝多久,乔南期便醉了,陆星平和夏远途离开后,他一个人连床都不想上,盖着个毯子躺在沙发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赵嵘为什么不相信他只是单纯地想见他?
那个出现在赵嵘身边的女人又是谁?
赵嵘现在在哪?赵嵘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赵嵘怎么样才会搬回来?
赵嵘还喜欢他吗?在结婚协议结束之后,赵嵘还去找过几次陆星平,是不是还是有那么一些在意外面的以讹传讹的谣言?
……
思绪混成一团的时候,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他已经打出了赵嵘的电话。
忙音响了两声,骤然而停,他心悬高处等待着赵嵘声音传来之时,却只瞧见拨打页面消失了。
赵嵘不是像方才那样,接了电话又挂了。
也并不是没有接到。
而是直接按掉了他的电话。
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
“不接吗?”
赵茗看向赵嵘的时候,赵嵘刚按掉才响了一会的铃声。
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我想陪你讲讲话。”
赵茗这段时日不清醒的时间比以往要多,方才又不清醒了一会。赵嵘想起医生的嘱咐,便趁着她清醒,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陪赵茗聊天。
他上辈子在福利院长大,这辈子在这个世界更是个无根浮萍。其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是看不起他便是想害他,喜欢了十年的人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给过他任何诉说的机会。
唯有赵茗,维系着他与这世界的联系。
他本来还在为今晚接乔南期电话时说的那些失控的话而懊恼,觉得他那些话着实是没有必要。
那些话,听在根本不会在意的人耳中,只会是无法理解的笑话。
可和赵茗说了一会,漫无目标地聊了一会天南地北的话题,赵嵘便完全平静了下来。
他其实庸人自扰了。
不论他说什么、不说什么,乔南期听到了什么、又没听到什么,这些根本不重要。这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至于乔南期为什么这几天如此反常,也与他无关。
他分明是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的。
不应当再像从前一样,拘谨得放不开手脚,瞻前顾后。
他要做的,只是像现在一样,在屏幕上轻轻一点,按掉这个没有任何备注的来电。
只是这么一按,顷刻间,赵嵘便觉得心上的重量都轻了一些。
“你要是有事,”赵茗微微笑了笑,“不用管我。我这个年纪,又这么多年没出去,和我说话太无聊了。”
“我能有什么事?你放心,不无聊。”
“我看你和小方这几天不都在办事吗?”她抬手,轻轻在赵嵘额头上一拍,“我儿子这么优秀,忙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就你天天说我优秀,”赵嵘叹气,“说多了会信的。”
“我看到消息了。”赵茗突然说。
赵嵘一愣。
赵茗眼眶有些红。
她温柔地望着赵嵘,低声说:“你堂伯堂哥现在出事,以前做的肮脏事都被挖出来……他们手底下连人命都有。我记性不好,只记得有一年,你和我说你陈大陈二请你去做客,然后我一个月没找着你,还是两个月?你这些年……”
赵嵘难得打断了他:“妈,这都哪跟哪?我那一个多月是生了场小病,在医院做了个小手术。”
他把刚才削好的苹果递出去,“来,吃苹果。吃完我给你看一些照片,竹溪现在可以开发的地段我选了好几个,你看看你喜欢哪片,我在那旁边建一个疗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