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棋只回:“我……我生来就是棋灵,从未敢妄想成仙,在去金家之前,一直都在商人手中转卖的……后来金家将我买了回去,而后便一直到现在了。”
“转卖?”言梳惊讶。
玉棋的脸上一瞬白了,她似乎不愿提起这段回忆,只低着头道:“因为我自幼特殊,有些商人买我回去治病……”
而她之所以会到金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言梳回头看了宋阙一眼,眼神询问,宋阙对她摇了摇头让她别提,言梳这才转了话题:“那你为何不想成仙啊?成仙之后可以超脱俗世,自由自在,还有无边法力,我们灵类修炼,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仙的吗?”
玉棋眨了眨眼,回道:“我道行太低了,不经人提点,难寻修炼入门之道的,索性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就不想了。”
言梳为她可惜,这世上不缺乏有灵气的生灵,就好比当初京都外古灯寺前的那株许愿树,一千多年,年年岁岁扎根于土,周身萦绕着灵气经久不散,可饶是如此它至死也就只能是一棵树,不能化作人形。
玉棋与她一样是灵,可化人形,成仙的修炼已经跨近一大步了,现下说不想成仙,着实可惜。
玉棋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惜之处,就在街前拐角,再走就能到客栈了,宋阙忽而开口:“稍等。”
玉棋与言梳同时停步回头看他。
宋阙对言梳笑了笑道:“怕我等会儿看书时你嫌无趣,正好我瞧见那边的街上有卖糕点的,不如现在去买一点儿?等会儿在客栈里你可边吃边等。”
言梳点头:“好啊!”
玉棋见言梳松开自己的胳膊与宋阙离开,也不知自己要不要跟上,干脆就站在这个街头等他们俩。
她习惯了隐藏自己,不被人注视,故而退至街角巷口,看街上往来行人。
身后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把玉棋吓了一跳,她回头看去,见巷子里靠着一个人,那人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相貌,但他露出的手臂上有伤,正在溃烂,鲜血未干。
第53章 薄怒 宋公子与言公子说不定是断袖。……
玉棋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胆子小,过往经验告诉她一般碰上这种事,最好是有多远走多远, 就当自己没看见。
玉棋正要收回视线时, 有风从巷子里吹来, 扬起了那个男人的发丝,或许是玉棋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太久,又或是那人本就如此敏锐,即便重伤之下, 也能抬起一双眼朝她看来。
那双眼, 出乎意料的温柔。
玉棋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只是看着她,停顿了会儿又继续垂着头。
玉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了巷子里。
她觉得方才这人看她的那个眼神, 不像是个坏人。
等玉棋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身边放了一把剑和歪倒的斗笠,他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士, 只是不知在哪儿碰了壁, 身上有两处受伤。
一处在胳膊, 流了许多血,很明显,所以他握不动剑了,一处在右腿小腿后,被衣裳遮住,但也让他无法行走。
男人大约三十出头, 鼻下唇上有一撮胡子,眼尾有淡淡的皱痕,可他整个人的气场却很周正, 多年在外的风餐露宿也不显苍老。他见到玉棋过来,先是有些意外,玉棋在他面前蹲下,压低声音软软道:“可能会有一些疼……”
她话音才落,双手便覆盖在了男人的腿上,的确有些疼,但这些疼痛与他这已经溃烂两天的伤口时时散发的疼痛比起来,完全算不上什么。而且,男人惊讶于玉棋的能力,并未说话,只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一刻钟的时间,玉棋治好了他的腿与胳膊,耗损灵力过多,站起来时有些不稳,被那个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玉棋扶着墙,畏缩地推开了男人扶着自己的胳膊,她知道自己应当是做了一件好事,但不邀功,沉默不言地朝外走。
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玉棋心里紧张,瑟缩地看向他,小声道:“我……我帮了你。”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能恩将仇报。
男人点头,轻轻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是想多谢姑娘的,姑娘不是凡人。”
玉棋胆怯,没应他的话,男人又说:“我走南闯北十七载,有过一些见识,曾碰见过一位一百五十余岁的道长,他怀中的小猫会说话,那次涨了见识,今日又得奇遇了,多谢姑娘好心相救。”
玉棋见他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伸手指了指他拦路的胳膊道:“我要走了。”
男人收回了胳膊,道:“江湖暂别,有缘再会。”
玉棋心里想的是最好不要再见了,便低着头朝巷子外走,等出了巷子后玉棋正好见到买了糕点高高兴兴回来的言梳与宋阙。
言梳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我买的都尝了,味道很好,等会儿一起吃呀!”
玉棋没应话,心想的是不敢。
宋阙的视线却短暂于巷子里停留,玉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小巷已经空荡荡,方才那位三十几的侠士已经不见了,唯余他滴在地面上的血迹。
到了客栈,言梳与宋阙去了二楼。
这家客栈比起他们住的要豪华许多,从二楼开始整层楼一半是房间,一半是空旷的大堂,大堂朝南,半层的围栏微凸,围栏边上放了几排桌子供人坐下饮茶休息。
金世风包了整整二层,只有他一个人住。
言梳见到金世风时,他就坐在二楼靠围栏边的桌旁,桌案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那书很古朴,因为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经过几代王朝更迭,不知在多少人的手中交替过,虽说如今保存完整,却也泛黄老旧了。
宋阙得了书,选了二楼一处安静的地方坐着,那书上墨香已经闻不到了,倒是淡淡的腐木味道传来,叫他有些可惜地抬眉道了句:“金老板应当多晒晒它。”
金世风目光落在围栏下的车水马龙中,不甚在意道:“才几千两买来的而已,坏了就坏了吧。”
“你既然这般不在意这本书,那为何不索性将它卖给我们?”言梳在一旁落座,听见他这话问了句。
金世风瞥了一眼与言梳同坐的玉棋,低声道:“我不在意它是否会坏,会烂,但它只要是我的,我不想卖就可以不卖。”
言梳撇嘴,随后点头道:“明白了,富家子弟的任性。”
金世风还想说什么,喉头一紧,他侧过头猛地咳嗽了几声,言梳望着金世风的脸有些惊讶道:“金老板,你的身体不大好。”
金世风:“……”
言梳说得很认真:“我昨日见到你时,你不似今日这般虚弱,现下再看,你的印堂已经发灰了,这不是个好兆头,看上去就像是命不久矣,你应当去看大夫。”
金世风的目光一瞬凌厉了起来,他瞪了言梳一眼:“年纪轻轻的臭小子原来还会算命?”
言梳一时无语,她忘了自己不应当暴露身份的,索性她说的也不多,只道:“我……我是会看一些面相,以往见到过如你现下这般面相的人,一般都活不过三年。为了身体好,你还是别酗酒,少油辣,多休息,最好也不要总去声乐场所虚度了,有空多吃点儿补品吧。”
言梳说话时是望着金世风的双眼的,金世风想从她口气里听出一言半语的讥讽,可看来看去,这小子却像是真的看出他命不久矣,出言安慰奉劝一般。
金世风笑了笑,不再理她了。
其实他早就该死了,这言小公子说他活不过三年?金世风自嘲,若不是他爹娘花钱买来了玉棋,他肯定没有下一个三年。
言梳见金世风满不在意的样子,还想说些什么,倒是被玉棋扯了扯袖子制止了。
她朝玉棋看去,眼中奇怪,玉棋对她摇了摇头,言梳顿时明白过来,玉棋是金家的丫鬟,自然知道金世风的脾气,她好言提醒,金世风能不能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言梳又何必替他费心。
她叹了口气,跑下楼让小二沏了一壶茶送上来给宋阙,又打开食盒将里头买来的糕点一盘盘放在了桌案上,共六种。
言梳早就将金世风抛到脑后,她对玉棋笑道:“这些都很好吃,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蜜果云片糕,很香甜,但是其他几个味道也好,舍不得不买,我就都买回来了!”
玉棋见言梳夹了一块蜜果云片糕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一时怔住,她有些手足无措地问:“我……给我吃的?”
言梳点头:“当然!你快尝尝!”
玉棋不知从何下口,言梳问:“你没吃过吗?”
玉棋轻轻摇头,言梳啊了一声:“金家对下人这么小气的?”
玉棋抿嘴,其实不是金家不给她吃,金家的桌案上时时有精致的糕点,但玉棋从来不敢去碰,她虽名义上是金家的少夫人,实际上金世风是把她当成丫鬟多的,甚至……他没那么讨厌丫鬟,却很讨厌她。
言梳责怪地瞥了金世风,却见金世风也正在古怪地看向她,言梳伸手摸了摸鼻子,瞧见自己袖摆上是男子衣裳常绣的纹路,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男子装扮,大庭广众与玉棋这么亲近,难怪一路上被人侧眼几回。
言梳将筷子递给了玉棋,不再替她夹,依旧道:“那你可以都吃吃看,你喜欢吃哪样,我明天还给你带来!”
玉棋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将言梳给她夹的蜜果云片糕含进嘴里,糕点很薄,沾上口水就松散了,蜜果带着酸甜味儿,像是一颗颗果味小粒于口中迸开,很好吃。
言梳满眼写得:怎么样?
玉棋望着她的眼,脸上薄红地说了句:“很好吃。”
“是吧!”言梳仿若得道肯定,恨不得立刻与玉棋成为知己:“我刚才给宋阙吃,他还不肯吃呢!他向来不喜欢吃这些凡……这些普通东西。”
她想说是凡间的东西,但碍于金世风在,言梳改了话。
跟随宋阙几十年,言梳与他走走停停,其实很少在一个地方逗留过久,与言梳同龄的女子有,性格和善好相处的也有,可却是第一次碰见与她一样是灵类的,她们都不是□□凡胎,言梳能对玉棋敞开心扉说一些话。
她将玉棋当成知心好友,甚至想将之前去过的几处碰见的好吃的都端来与玉棋分享。
玉棋又应着言梳的话多吃了几样,其实每一样都很好吃,每一种对她而言都很新鲜,言梳见她喜欢,拉着玉棋的手就要出去一起逛街再买些东西回来。
她喜欢吃的玉棋也喜欢吃,那她喜欢玩儿的玉棋说不定也喜欢玩儿!
言梳觉得玉棋可怜,分明与她一样是灵,却成了别人府上的丫鬟,若她有求仙问道的心,说不定以己之力早有另一番天地了。
离开客栈前,言梳对宋阙道:“我想带玉棋去玩儿!”
“好。”宋阙点头。
言梳与玉棋还没离开,宋阙又问:“银钱够吗?”
言梳本想说够,但掂量了荷包,还未开口,宋阙又笑:“多带些好。”
他将荷包放在了桌案上,言梳蹦跳着过去拿来,凑在宋阙跟前弯眼笑了笑,甜甜地道了句:“你真好!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宋阙但笑不语,言梳明知道他不会去吃那些,但她乐意带就带吧。
这两人互动直叫金世风险些看瞎了眼,心里忽而想起来昨日与他一同喝酒的人说宋公子与言公子说不定是断袖,现在看去,应当就是断袖了!
等金世风反应过来,言梳已经将玉棋带走了。
他一怔,玉棋分明是金家的人,怎么就被姓言的那小子给拐跑了?而且那姓言的丝毫没有男女有别的自觉,拉着玉棋的手两人就像新婚的小夫妻一般。
言梳与玉棋从一楼走出,金世风瞧见玉棋对言梳抿嘴笑着,她眼尾薄红,似乎是跟着小跑所以带了点儿兴奋的喘,金世风没见她笑过,至少……没在他跟前笑过。
“玉棋!”他起身喊了一句。
楼下正热闹,人声鼎沸中,玉棋没听见,两人的身影于人群穿梭,金世风的目光很快就跟不上了。
“姓宋的。”金世风不太高兴道:“让那姓言的离我的人远一点!”
宋阙眉心轻皱,他与金世风之间隔了两道桌子,而此时他抬眸看去,正对着金世风微微含怒的双眼,那一句‘姓宋的’与‘姓言的’叫宋阙的目光没了以往的温润友善。
不知为何,金世风被他这一眼瞧去,竟觉得脚下发虚,许是身体里顽疾又来,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袖口又染上了几点猩红。
宋阙淡淡道:“你的确是将死之症,说三年多了,我想若无玉棋姑娘在侧,恐怕你活不过三个月。”
金世风诧异地望向宋阙,震惊对方话里有话,没有点破,却知道了玉棋在他身边的原因。
“你们是为她来的?看书只是借口!”金世风眯起双眼,低吼:“所以你才会纵容姓言的小子对她百般讨好!”
“你误会了。”宋阙的目光继续落在书上,与金世风的恼羞成怒不同,他淡定自如得叫人生恨。
“言梳只是想与玉棋姑娘做朋友,她心思单纯,与人友善,若金老板再对她抱有恶意,宋某不会对你客气。”宋阙翻了一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