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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越往事 第32节

云越往事 巫羽 6616 2024-06-29 17:12

  公子灵抬起头来,唤道:“越潜,进来。”

  越潜。

  越潜。

  总是在唤他名字,从来就没有人这么频繁地唤过他名字。

  今夜倒是落得耳根清净。

  越潜走到公子灵居室的门阶前,在门阶上坐下,他掏出今日采购剩余的零碎金子,将它们轻轻抛起,又用手接住,发出清脆的金属质地的响声。

  他仰头看天上的月,心情有些怅然。

  同样一轮月,照着别第,照着王宫,也照着苑囿,浍水北岸那一座座矮小的草屋。

  其中一间草屋,住着一个因过度劳累而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话总是很多,又很怕死的年轻人。

  常父与樊鱼。

  两日后,昭灵出宫,宫城门外候着一辆四驾的马车,还有数名随从,越潜在其中。

  昭灵登上马车,他等候越潜到车旁来,车旁跟着的却是郑鸣。

  “越潜,过来。”昭灵在车中唤道。

  跟随在车后的越潜走到车窗外,他应声:“在。”

  昭灵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没事找事,随口问道:“前日遣你去南市,购得多少东西?细细报上来。”

  又没随身携带记账的木牍,好在越潜记得比较清楚,把采购的东西报上一遍。

  昭灵问:“还剩多少钱?”

  越潜如实道:“一块金钣,碎金六爰,另有六百三十七枚铜贝。”

  以往昭灵根本不在意花费多少,剩余多少,也不过问,此时听见越潜说得如此精准,连七枚铜板都报上,不禁莞尔。

  越潜见公子灵嘴角扬起,眸子闪闪发光,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笑,只觉得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有点好看。

  就这样,越潜不仅是昭灵侍从,有时也负责别第的物资采购的事宜,后来,就连别第库房的钥匙,也分别由家宰和他保管。

  一切都是公子灵授意,他人哪敢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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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炎热的夏日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一日清早,越潜站在院外,眺望山野,?发现山林的树叶纷纷落下,秋天到了。

  马仆从马厩里拉出两匹马儿,将它们套上马车,?过程不复杂,两匹马儿很顺从。

  准备妥当,?马仆到越潜跟前来,态度恭敬:“越侍,?车准备好了。”

  越潜登上马车,赶着车绕了别第半圈,从别第正门经过,?正门外有条平整的大路通往都城。

  别第的奴仆时常见到越潜驾车出行,?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每每昭灵回宫,越潜不用贴身服侍,?他的日子过得相对清闲。

  马车一路驰骋,?来到热热闹闹的城墙外围,所谓的城脚下,?那里自发形成一个早市,附近的百姓每日清早会过来赶集。

  越潜下车,一头钻进早市,?等他从人群中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把那袋东西放进车厢,越潜赶着车往南城门的方向驶去,他向守城的士兵展示允许通行的公凭,穿过南城门,?进入都城。

  马车继续向前,抵达下房,越潜将车停在下房的马厩前,一名马仆立即过来牵马。

  越潜步行前往宫城大门,此时宫门外已经守着不少随从,他们都在等候来自宫中主人的差遣。

  这两日公子灵都没有出宫,他的随从终日无所事事。

  越潜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巳时刚到,他便离开宫门,前往下房的马厩。

  驾上马车,越潜赶往城南码头,这段从下房到城南码头的路,他往返数次,谙熟在心。

  越潜抵达码头时,一艘来自囿北营的大船正在缓缓靠岸,船上有划桨的越人奴隶,还有随船监督的士兵。

  大船靠稳后,士兵开始吆喝,叫奴隶奴隶搬运装鱼的大筐,把大筐抬上岸。一名年轻瘦高的奴隶与人协力搬动一只大竹筐,缓缓登上岸堤石阶,他卸下沉重的竹筐,顾不上歇口气,连忙抬头往码头四周张望,神情急切且期待。

  在车水马龙的岸边,樊鱼从中认出一个身影,顿时喜出望外。

  他一时太过高兴,竟没留意监督士兵的催促,眼瞅着士兵挥动的鞭子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倏然士兵举起的手臂,被一名锦袍男子大力钳住。

  士兵大吃一惊,正想把手臂抽出,却是被扣紧不放,对方的力量惊人。

  越潜的眼神令士兵感到畏惧,而且此时士兵也已经将这名穿锦袍的人认出。

  士兵嘟囔:“做什么,放手。”

  越潜放开士兵手腕,并塞给士兵一小袋铜贝,然后把另一只手提的东西扔给差点挨鞭的樊鱼。

  樊鱼赶紧接住越潜扔来的东西,紧抱在怀中。那是一只大布袋,沉甸甸很有分量。

  在场的士兵自行分钱,正好平分,看来对方算过人头。

  大布袋里头装的只是粗粮,粗粮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士兵一般不会抢夺,何况越潜也已经贿赂过士兵。

  得了好处的士兵,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由越潜与樊鱼交谈。

  越潜询问:“你和常父近来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坏不到哪去,好也好不到哪去。”樊鱼压低声音,边说边抬了下脚,脚镣声作响。

  樊鱼说这些话十分淡定,他已经完全适应苑囿的生活,不像越潜还在苑囿时,他常因为苦难而抱怨。

  越潜默然,每当在码头见到樊鱼,他总感到愧意。

  “阿潜,常父让你以后少往来。”

  樊鱼瞟眼岸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几乎是咬着越潜的耳朵说:“常父说你身份不同,在融人里头生活要千万小心,别惹人注意。”

  “我什么也不是。”越潜摇了下头。

  他曾是云越王之子,如今云越国已经灭亡多年,就连他也不在意自己是什么,自己什么也不是。

  樊鱼打量越潜身上的衣着,难掩羡慕之情,喃喃道:“比我们都强。”

  大船即将离港,士兵撵赶岸上的奴隶赶紧上船,樊鱼依依不舍和越潜相辞。

  越潜目送樊鱼返回大船,看着他回到越人奴隶里边,他和其他奴隶同样褴褛,眼眸里同样没有神采,他只是无数苑囿奴中的一员。

  忽然,樊鱼转身朝越潜挥了下手,用口型说着什么,即便无需口型,他那眼神已经传达意思。

  你去吧。

  数名奴隶执着木桨整齐划船,樊鱼在其中,曾经越潜也在其中。身为奴人的生活,越潜从未忘记。

  大船远去,消失在视野,它将返回囿北营。

  越潜坐上马车,驾车前往都城中心,与大船前行的方向背道而驰。

  马车前往城中西市,在热闹的西市里头穿行,越潜并非是前来购买物品,而是要去一处酒客聚集地。

  西市的酒肆,可能是寅都最有名的地方。

  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去处,有着无数酒妓和一掷千金的酒客。

  寅都是一座极其繁荣的都城,城中汇聚各国的商贾与游学的士子,他们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城中酒肆,在酒肆里谈生意,在酒肆里醉生梦死。

  越潜的马车行驶在通往西市酒肆的道上,与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交错,两车并行过一小会儿。越潜注意到那是一辆安车,车厢有屏障,车厢里头坐着人,驾车的马夫是个年轻小厮。

  两车渐行渐远,坐在安车里头的人推开窗,伸出一颗脑袋往后方张望,正是郑鸣。

  郑鸣家就在城西,昭灵近来几乎不差遣他做事,尤其这两日昭灵在宫中,郑鸣百无聊赖,夜宿妓家,此时才从妓家出来。

  真巧,竟在这儿撞见越潜。

  越潜的马车在一家酒肆门前停下,他从车里取出一只漆盒,不知漆盒中装的是何物,看着不重。他携带盒子,进入酒肆,似乎要与什么人,在里头碰头。

  午时,越潜才从酒肆出来,他手里的漆盒不见,空着手出来,衣兜里兜着什么东西,鼓鼓的,很可能是钱财。

  越潜径自登上马车,正身而坐,手执辔绳,神情自若,其实自从他出酒肆,余光就瞥见一辆停在附近的安车,还有郑鸣那颗从车中鬼鬼祟祟探出的脑袋。

  此时心中早有意料,也不惊诧,越潜淡定的驾车,离开西市。

  **

  泮宫有山有林也有湖,坏境极佳,秋日到来,落叶缤纷,学子们在湖中泛舟赏景。

  昭灵与两名学子同船,一人是守藏史景仲延之子景鲤,另有一人是岱国国君之子姜祁。

  姜祁是岱王的第六子,奉岱王命出使融国,说是使臣,其实是质子。姜祁自此在融国居住,入读泮宫也有些时日了。

  身为小国的公子,姜祁在融国受到礼遇,还能跟融国公子同船,是莫大的荣幸。

  船儿轻轻荡漾,木桨被搁放在一旁,放任船身随波逐流。

  姜祁坐在昭灵身边,讲述他到许国拜访名师的经历,他曾在半道遭遇盗贼,随从被杀,只得亲自与盗贼搏斗;也曾在许国受到刁难,被困在客馆多日,只得借机逃走。

  姜祁扫去落在身上的一片枯叶,他娓娓讲述:“那年秋时,我正要准备离开许国,在江畔渡舟,遇见一位窈窕多情的渔女。与她一夜亲好,许她一年后相会。”

  “不想两年过去了,此时思来,真令人愧疚。”?姜祁提起这事,颇为唏嘘。

  景鲤听得入神,叹道:“祁公子真是痴情人。”

  身为一国的公子,出游途中处处留情是寻常事,对待一位萍水相逢的渔女,也能做到念念不忘,似乎挺难得。

  昭灵躺在船上,以手臂做枕,他眯着眼,模样很是惬意,徐徐道:“在我听来,分明是无情。”

  景鲤很诧然,姜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身子向前倾,作揖道:“灵公子请讲。”

  对于情爱这种事,昭灵不擅长,也缺乏阅历,只不过是心里这么认为,便就说出口来:“若是图一时欢愉,就不该许下诺言;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么忍心违背誓言。”

  景鲤合掌赞道:“没成想,灵公子才是真正的痴情人!”

  姜祁以袖掩面,应和:“真是令我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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