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共鸣,什么江湖客之间奇异的理解,果然全都是自己的错觉吧!
“在这儿!”见白星没做声,康三爷实在忍不住了,干脆直接扶着墙站起来,朝孟阳喊了一嗓子,“这儿!”
蹲的时间太久,腿都麻了,他还踉跄了几步。
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立刻把人送走的决心。
就见孟阳的脑袋在黑影中好一阵左右摇摆,这才锁定到康三爷的位置,又顺着注意到他脚边的白星,赶忙跑了过来,“三爷,白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白星如冉冉升起的蘑菇一般站起来,平静道:“他找我谈心。”
说着,还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瞅了康三爷一眼,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唉,真不叫人省心!
康三爷:“……”
我信你个鬼!
分明是你这小丫头跟踪我!
孟阳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确定没有动手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开始嘚吧嘚吧的说话:“下午我去王大娘家还驴车,她又给了我点黍子面,差不多有四五斤呢,我准备做油糖糕……”
其实他已经将材料都准备好了,但白星却始终不见人影。
最初他是耐心在家等候的,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见,这才渐渐焦躁起来。
白姑娘是突然来到桃花镇的,那么现在,她是不是又突然离开?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他吓了一大跳,他又想起来康三爷曾经说过的江湖中的事,再也坐不住,就出来找了。
这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都乱糟糟的,呼啦啦涌现出很多个念头,有对方不告而别的委屈,有失去伙伴的难过,还有对孤独卷土重来的恐惧……
他不想一个人。
如果,如果白姑娘走了……他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
“什么是油糖糕?”白星的声音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响起,“好吃吗?”
从四面汹涌而来的孤独和难过都在此刻戛然而止,如夜幕下的潮水般褪去,孟阳忽然浑身一轻,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席卷全身。
白姑娘还没走呀!
他重重点头,“好吃的呀!我准备了红豆沙和姜汁红糖两种馅儿呢,你喜欢哪种?”
白星非常认真的思索片刻,果断道:“都想要!”
孟阳呵呵笑了几声,点头,“好呀好呀……”
后面被遗忘的康三爷:“???”
我这么老大一人你们瞧不见吗?
眼见着两人肩并肩走出去十来步,孟阳忽然又站住,转过身,远远朝他做了个揖。
康三爷愣了下,摆了摆手。
得了得了,赶紧走吧。
白星和孟阳沿着来时的路往家走去,一路上,后者都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可以用黍子面做的美食。
白星逐渐从一开始的口水直流,到了现在的麻木。
她觉得对方话多得有点反常。
“白姑娘,你会走吗?”
灯笼能照到的范围其实很有限,此时孟阳现在台阶上,就有点看不大清下面白星的表情。
白星没有马上回答,她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她喜欢这里,喜欢现在的生活,可江湖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的,谁又能预测明天的事情呢?
而且,闯荡江湖寻求刺激是会上瘾会中毒的,在撞到头破血流之前,没人愿意主动逃离。
她也是如此。
纵使此刻喜欢平静的生活,但以后呢?她不敢保证。
意料之中的答案,孟阳略略有点难过。
是因为相处甚欢的小伙伴随时可能离去吗?好像是,又好像不全是。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难过究竟源自何处。
他抓着灯笼的手紧了紧,又带着几分急切的问:“那,那如果有一天你要走,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
白星呆住了,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江湖客聚散匆匆,分别亦有可能是永别,她入江湖没几年,知心好友寥寥无几,从未与人有过这样的约定。
她本能的想要摇头,可无意中瞥见灯笼光笼罩下孟阳的眼睛时,却又神奇的停住了。
那双眼睛黑黢黢的,里面好像嵌着一层莹润的光,有期待也有忐忑,仿佛只要自己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眼睛的主人就会立刻被悲伤吞没。
“好。”她点了头。
这是一个字,也是刀客的千金一诺。
孟阳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他从来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人生漫漫,前途无法预料,但是邻居愿意在发生变动时告知自己,这难道不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他笑着吐出憋了好久的闷气,身上重新洋溢出快乐,“白姑娘,我们来炸糖糕啊!”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瞬间将白星从苍凉凶险的江湖拉回到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多温柔啊。
也算阴差阳错,本来孟阳见白星很喜欢镇长家的红豆包,就准备自己做一些的,所以今天早上出门前就泡了一些红豆。没想到王大娘又给了黍子面,于是他又临时决定改做油炸糖糕。
毕竟红豆包已经吃过了的,而油炸糖糕还没有呀!
黍子面本身具有黏性,北方人经常用它来做各种带馅儿不带馅儿的点心糕饼,如果放馅儿的话,大多是红豆馅。
在等待白星回家的过程中,孟阳已经提前煮好了红豆沙。因为黍子面黏稠的口感,糖糕对红豆馅要求比较苛刻,所以他不仅把所有的红豆皮都捡出来,还将红豆馅儿过了两遍筛子,压碎一切可能残存的豆粒,确保口感如沙似蜜。
面团在出门前就准备好了,他将它们掐成一个个大小相仿的面剂子,轻轻用擀面杖压开一张张厚实的面饼。
用勺子挖一点馅料放进去,然后收口,小心地压成一个带馅儿的饼。
如此做了几个之后,他又觉得有点没意思,当即灵机一动,捏了几条小鱼出来。
“年年有余呀!”他转过头去,对旁边托着下巴烧火的白星道。
小鱼有点像白天他们吃的那种,胖乎乎的,很是憨态可掬。
“要阿灰!”白星非常霸道的要求道。
“呃,”孟阳有点为难,又不忍心让她失望,鼓足勇气道,“那,那我试试看啊……”
片刻后,白星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沉默半晌,“驴。”
阿灰才没有这么丑。
孟阳沮丧道:“对不起……”
是我没用!
油锅已烧到五成热,糖糕刚一放进去便立刻被淡黄色的油泡包裹了。它们就像一条条小船,被热油温柔地托起,然后慢慢鼓胀。
在遇到白星之前,像炸糕这种需要大量废油的奢侈的东西,孟阳一年到头都不见得做一次。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喜欢跟邻居在一处,更喜欢看她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弯起的眉眼和眼底泛着的星光。
不,她眼中的光啊,远比天上的繁星更为动人。
星光的主人满脸好奇的望着油锅,看那些原本扁平的糕饼渐渐膨胀,一度发展到青蛙一样的大肚皮。
“会爆炸的!”她惊恐道。
“不会的,”孟阳胸有成竹地翻了个面,“小火慢炸,等差不多的时候捞出来,放凉后就会瘪下去的。”
白星哦了声,就觉得真是神奇。
过了会儿,她亲眼见证了奇迹:
被炸到圆滚滚的糖糕,真的如孟阳所言,又一点点缩了回去!
“小了!”她惊叹道。
“对吧?”孟阳得意道。
油炸的东西很烫,绝对不可以马上吃。尤其糖糕内部还有馅料,哪怕表皮感觉微凉,里面依旧滚烫如岩浆。若不管不顾咬一口,那些小东西就会紧紧扒在柔嫩的口腔内:嘴巴都要掉皮啦!
孟阳对此很有经验,他如同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时不时将手掌平摊到糖糕上方,神情肃穆而郑重,冷静地判断时机。
白星一早就准备好碗筷,翻来覆去的问了无数遍“好了吗?”
“没有呀。”
等孟阳回答到第十五遍时,答案终于从“再等一等”变为“好啦!”
她迫不及待夹了一只。
扑鼻而来的先是油香,那糖糕的表面竟然还是酥脆的!咔嚓一口下去,紧接而来的便是柔嫩至极,也喷香至极的黍子面。
谁能想到紧靠在一起的部分,竟然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呢?多么惊喜呀!
热乎乎的面皮又软又滑,微微一拉,能扯出来老长呢!
犹如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白星不断增加着筷子和嘴巴之间的距离,中间连接的赫然是一道黍子面桥梁。
最终,桥梁断裂,白星深吸一口气,“嘶溜溜~”,断掉的面皮便荡着秋千,乖乖跑到她嘴巴里。
豆沙馅细腻极了,与之前刘奶奶送的红豆包是截然不同的口感,甚至连味道都有细微的区别呢。
还有红糖,她都不知道加了姜汁的红糖竟然这么好吃!
有一丝丝辣,并不像辣椒那样冲,而是顺着喉管,柔和又持久地冲刷着五脏六腑。
她张大嘴巴,连酥皮带面饼加微烫的馅料,一口咬下。
真好吃!
见满嘴油花的白星又去抓第三只,孟阳忍不住提醒道:“这个不好消化呀,只可以吃到七分饱的。”
白星眨了眨眼,很快给出应对之策,“我可以练一遍刀法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