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利也有弊:衣服不太容易干, 被褥什么的,也总觉得潮乎乎,每日入睡前必要用滚烫的汤婆子里里外外熨几遍才好……
因为答应了刘玉两日后正式去家中拜访, 孟阳立刻陷入忙碌的准备之中。
这是他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拜访旧日亲友,自然马虎不得。
哪怕伯父伯娘体恤,可总不好空着手登门,但对方官居知府,如今的自己却只是一介穷书生,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却又不贵重的礼物呢?
孟阳苦苦思索着。
桌边的白星和廖雁排排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大盘瓜子,手边则是一大堆瓜子皮,显然两人嗑了有一会儿了。
白星盯着孟阳脸上不断闪现的甜蜜又苦恼的表情,心情很有点微妙。
不过是跟刘玉见了一面,吃了那什么“小猪仔馒头”,他整个人就变了很多。
他变得更柔软,更活泼,眼底也开始闪动着细碎的水晶般的光泽。
这是以前所不具备的。
他就像一只河蚌,终于肯打开封闭的蚌壳,对着他人露出柔软的肉。
白星自然知道为什么,也替他高兴,这份高兴显然很快就压过她心底泛起的一丝羡慕。
她也好想有个能让自己撒娇的人呀……
“哎,”廖雁笨手笨脚地剥着南瓜子,朝蹲在地上挠头的孟阳努了努嘴儿,对白星道,“你说那什么伯父伯娘家里有没有个同龄的姑娘,提前指腹为婚,或是定了娃娃亲啥的!”
说来也怪,他是耍刀的好手,可偏偏遇到南瓜子就完蛋,剥十颗也未必能有五颗完好的。
白星剥瓜子的动作一僵。
对哦!
话本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大户人家总喜欢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其中一方一朝落难,十数年音讯全无,但另一家还是信守承诺,直到双方重逢……
见她不说话,廖雁咧了咧嘴,又开始肆意发挥想象力,“说不定人家看他就是在看准女婿哩!哎呀你又……”
白星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拳。
廖雁自知理亏,自己揉着肚子哼哼几声,好歹没还手,只是小声嘟囔道:“有本事,你打他去呀!”
欺负自己算什么好汉!
白星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还钱!”
廖雁:“……不就几个青团嘛,你真的小气死了!”
两人乌眼鸡似的互瞪许久,就听那边的孟阳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呀?”白星小心翼翼地问道。
廖雁的那番话到底是给她心里留了点阴影,她有心想问,但又不好意思,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孟阳站起身来,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可以送什么,思来想去,倒不如亲手做一点北方点心给他们尝尝鲜。”
便宜的拿不出手去,贵的送不起,还不如亲手制作,好歹是个心意。
廖雁对这方面素来不在意,白星既不精通,此时的心情也不在这上面,只是随便哦了声。
孟阳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她的脸瞧了又瞧,“星星,你脸色不大好呀,是不是没休息好?”
廖雁嘿嘿一笑,才要开口,却见白星嗖地扭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她回头的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简直像要把整颗脑袋甩出去一样呀!
廖雁眨巴了下眼睛,“嘿嘿,这瓜子真好吃。”
“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去吧。”白星放下手中的瓜子道。
孟阳点头,两人便一起往下头厨房去了。
他去自家伯父伯娘家做客,自然不大方便带朋友,冷静下来之后就有点愧疚。
“真是抱歉呀星星,你们陪我过来玩,我却要撇下你们自己去做客了。”
“之前在绥山州时,我们也是撇下你出去赚钱了啊。”白星倒觉得这没什么。
人本来就是自己往这世上走一遭,哪怕亲密如夫妻,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的么。
“这不一样嘛,”孟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你们是去办正事,我是去玩呀。”
白星瞧了他一眼,脑海中却忽然又浮现出方才廖雁说的混话:
“你说那什么伯父伯娘家里有没有个同龄的姑娘,提前指腹为婚,或是定了娃娃亲啥的……”
“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孟阳本能地一歪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白星赶紧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事。”
人家刚刚相认,自己怎么好问这样的问题呢?
若是没有,岂非显得自己小气?
若是有……
想到这里,白星忽然觉得气闷闷的。
她觉得自己都不大像自己了!
以前的白鹞子可不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浑话烦心,如今是怎么了?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彼此对对方的小习惯小动作烂熟于心,见此情景,孟阳越发意识到对方肚子里憋着话,可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说……
会是什么呢?
俩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到了小厨房。
孟阳自掏腰包买了些材料,撸起袖子洗干净手,准备开始。
按理说点心是当日的才好吃,距离去做客还有两日工夫,倒也不必这样着急。
只是他想做点以前没亲手做过的京味点心,自己也不敢保证是否成功……
白星已经许久没见他亲自下厨了,当即顾不上追究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立刻熟练地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你要做什么呀?”
孟阳想了下,倒出来许多红枣泡上,闻言笑道:“我想做枣花酥、驴打滚,不过……想的是挺好的,可到底能不能成,我也不好说。”
这两样点心好像是他小时候吃的最多的,如今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至于其他的,大多都已模糊了。
白星点头,“你可以的。”
她觉得书生简直无所不能,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能行。
然而……
“大黄米面?”大厨听得直瞪眼,连连摆手,“小先生,您这可是难为我了,这时节这地界我们给您哪儿捣腾那个去!”
得亏着他见多识广,不然这听都听不懂!
大黄米面本来就是北方部分地区专门用来蒸黄年糕或者做某些特定黄糕饼点心才会用到的一种面粉,色黄、黏性极大,也因为如此,用途相对较小,每年产量也不高,大多都只是年前后流通一段时间,过了也就没了。
如今这个时节,在北方都不好找了,更何况还是南京城呢!
刚立了大旗就被打脸的白星:“……”
至于这么快吗?
孟阳无奈,心想得亏着提前准备,不然临阵磨枪可不抓瞎了吗?
没奈何,只好换成牛舌饼。
谁知又遇到了困难。
人家给了银子的,却还要啥啥没有,大约那大厨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挠着光头道:“咱们做菜用麻酱不多,剩的那点儿前儿已经用没了,要不,我去外头给您找找去?”
后厨干活热得很,为了防止头发掉到菜锅里还要带帽子,许多南方大厨都受不住,选择直接剃光头,既方便又凉快。
这家酒楼就够大了,尚且如此,外头那些估摸着情况也差不多。
孟阳一琢磨,“那你们有芝麻吗?”
“这个有!”好算问到一样有的了,大厨看上去比孟阳自己更兴奋,忙不迭跑去抱了一大罐子来,“您要用多少?”
用多少……说实在的,孟阳自己也没数呢。
他干脆直接把那一大罐都买了下来。
反正费一通事,倒不如都磨了麻酱,好吃的话多做些牛舌饼给星星和雁雁吃,再有多余的麻酱还可以涮火锅嘛!
潮湿的天气最适合汤汤水水吃一顿,然后发一发汗啦。
做麻酱的过程稍微有点繁琐,但成品绝对超乎想象,所以孟阳恨不介意多费点功夫折腾。
酒楼采购很上心,这些芝麻颗颗饱满晶莹,显然是上等好货,孟阳用清水泡了一回,愣是没泡出几颗空壳和稗子来。
泡好的芝麻就可以上干锅炒了,因为芝麻本身就很小,一不留神就容易炒糊,而但凡里面出现了一颗糊的,就很容易影响到其他的。
热气腾腾直冒,很快就把孟阳的脸烘得红彤彤,额头和鬓角也沁出汗水。
热力一度扭曲了空气,叫人呼吸困难。
但孟阳却一点都不敢分神,生怕功亏一篑。
好在他胆大心细,最适合干这样的活儿。
炒好的变得很酥很脆,用指腹轻轻一捏就碎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好像多喘几口气,整个人都要被熏透了似的。
芝麻要马上摊开放凉,不然很容易影响口感。
白星已经默默地帮他把小石磨刷干净,两人一个往里孔里倒芝麻,一个轻轻转动着石磨。
石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很快,上下两层磨盘的缝隙间就流淌出粘稠的汁液。
这是芝麻中富含的油脂混着被碾碎的芝麻酱。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明显,偶然有人路过小厨房,甚至都忍不住探头进来瞅一眼。
借厨房做饭炒菜的多得是,可借厨房磨麻酱的,嘿,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多稀罕呐!
白星吸了吸鼻子,脸上浮现出沉醉的表情,由衷感慨道:“好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