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赶来的廖雁如法炮制,也如她一般二次借力,稳稳落下。
此时已经能听见连同地面的巨石台阶那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俨然是援军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跃下墙头,轻飘飘落地后当即发力朝着拴马的位置狂奔而去,彻底将满城混乱甩在身后。
阿灰和大黑马早就等得不耐烦,正拿地上鲜嫩的青草撒气。
它们也不正经吃,只胡乱咀嚼,啃几口再呸呸呸吐出来,沁凉干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青草香。
白星和廖雁刚一靠近,两匹马儿便抖了抖长耳朵,齐刷刷朝着远处望去。
它们听了片刻,终于确定来人身份,开心得不得了,两匹马八只蹄子在地上又蹦又跳。
稍后,两道人影终于划破深夜的薄雾,穿越树林而来,阿灰迫不及待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乖仔!”白星上前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大脑袋,还顺手帮它擦了擦皮毛上沾染的水汽。
阿灰眨了眨眼,轻轻往她身上拱了下。
廖雁也跟大黑马简单地叙了下旧,再回头遥望杭州城,就见那里大半边天都被墙头上燃起的火把照亮,不知情的还以为太阳提前升起了呢!
“可惜,倒是便宜了玉湖山庄!”
他们这么一走,短时间必然不便回来,可惜那玉湖山庄只出了五千两,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而只要有玉湖山庄在,包明杰就不怕没有银子来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白星翻身上马,“以后有的是机会,先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们好好活着,还怕没有机会找玉湖山庄的麻烦吗?
廖雁最后不甘心地瞧了眼,双腿一夹马腹,“得了,走吧!”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顺利全身而退也该知足了。
有了这么多银子,只要他们不随处撒钱,接下来十几、甚至几十年都不愁没得花。
两人来时走的山路林木密集、崎岖难行,此时夜幕深沉更添风险,不熟悉地形的话轻则迷路、重则受伤,他们便退而求其次,沿着山脚下的水边大路疾行。
月色不甚明亮,但好在开阔的江面波光粼粼,反射水光后映出一片银光,倒也看得清。
两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瞧见了一个大码头,码头周围停满吃水深沉的大货船,一色高高的风帆,约莫共有十多条,船身四周都挑着明亮的红灯笼,上书“玉湖山庄”四个大字。
廖雁立刻停住马匹,举起马鞭朝那头一指,“看,那一窝子黄狗家的货!”
因玉湖山庄一家子主人都姓黄,偏人品可恶,廖雁就给人家起了这个外号。
白星已经冲出去几丈,闻言又打马掉头回来,与他一起藏在岸边树影中观察。
看清楚那些货船的体格之后,两人都不禁吃了一惊。
他们这一路南下,大大小小的船舶也算见识了不少,三层画舫也是坐过的,可此时对比这些货船,曾经的庞然大物竟也像极了小巫见大巫。
如此巨大,每一艘货船都像一座坚固的堡垒,又如潜伏在夜幕中的巨兽,令人望而生畏。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中同时冒出一个结论:
这是专走海运的海船!
海船吃水极深,船体又大,走内陆江河很容易触礁,根本没办法入城,所以必须在城外的转运码头停靠,然后改用小一号的货船运输。
看那吃水线的样子,这海船船队应该刚到不久,还没等到货船前来接应,所以暂且在此处歇息一晚。
每一艘海船都需要一二百名水手同时操作,根本不怕有谁能偷了去,况且玉湖山庄乃是杭州一带十里八乡有名的地头蛇,便是官府的人见了也要给三分颜面,无人敢捋虎须。所以对他们而言,进了杭州地界就算到家了,难免放松警惕:这么多船,竟只很敷衍的派了三四个人值夜!甚至还正凑在一处说笑呢。
“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廖雁搓着手奸笑道。
他才感慨了不能打击玉湖山庄一回,偏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了他家的船队,怕不是天意如此?
白星沉吟道:“黄永寿极其擅长做买卖,听说名下有一支出海船队,专门将本地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运往国外,再回来出手藩国的各色香料、宝石、西洋玩意儿等,一趟海船走两趟利,恐怕就是这个了吧……”
随着朝廷渐渐对海运解禁,国内迅速涌现出一大批一夜暴富的海商,当然,有一夜暴富的,就有一夜倾家荡产的,毕竟跑海运这种事情成本极高、风险极大,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稍有差池就是血本无归,上吊都没得棺材收敛。
饶是黄永寿这些年如此风光,当初刚跑海运时还栽过一回呢,若非老黄庄主留下的家底厚,还够他咬牙再折腾一次,早就饿死了。
廖雁啧啧出声,夜色下的眼睛里疯狂闪动着光芒。
白星瞧了他一眼,“单凭咱们两个不行。”
且不说俩人都不会操作海船,就算会,两个人四只手也不够凑数的呀!
廖雁冷笑几声,“自然是开不走的,不过么,他们也开不走了。”
玉湖山庄之所以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日进斗金罢了,若给他们断了财路……
白星瞬间心领神会,“你要放火烧船?”
今儿烧上瘾了是吗?
不过,这确实是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包明杰和玉湖山庄一直狼狈为奸,前者是后者的□□,后者是前者的钱袋子,两边根本就是一条贼船上的王八,若不同时搞死,早晚会再死灰复燃。
没了船队,玉湖山庄就断了嚣张的根本;
而没了玉湖山庄,知州包明杰自然也就没了敛财的一大来源,当真是一箭双雕!
在这之前,两人压根儿没想到会碰见玉湖山庄的船队,所以身上根本没带火油之类的引燃物。不过夜晚江风极大,水波连天,几千料的巨型海船都被吹得上下颠簸,但凡有一点儿火星子,转眼就能演变为无法扑灭的大火。
偏那些船彼此间距离极近,只要一艘烧着,恐怕剩下的也不能幸免于难……
白星和廖雁安抚了阿灰和大黑马一番,再次将它们安置在岸边密林中,反复观察后认定一艘离码头最远的船。
那里正是风口,距离码头又远,此时船上没有水手,等岸上的人发现,早就来不及救火了!
却说玉湖山庄船队的几个护卫正在码头上闲聊。
夜深了,人干站着本就容易困倦,再被凉丝丝的江风一吹,越发懒怠起来。
“要我说,上头的人也是闲得慌,”其中一个嘴巴里嚼着烟叶子,很是不屑道,“都到家门口了,能出什么事?偏连觉也不叫咱们睡。”
夜晚巡逻是苦差事,上头的人自然是不会亲自干的,苦的都是底层喽啰。
其余两人附和着点头。
玉湖山庄的船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么多年下来愣是一回事儿都没出,何苦费这个工夫!
原本四人各站一方,可大半宿过去了都没个状况,他们早就耐不住寂寞,干脆凑到一起说起话来。
“可算家来了!”另一人用力伸了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啪作响,“在海上一飘大半年,人都快泡肿了,偏船上连个娘儿们都没有……”
那几人就笑,又挤眉弄眼地碰他腰腹,“靠岸时你怎的不去耍?要娘们儿还不多得是?”
“呸!”那人笑骂道,“番邦的女人也算娘们儿?一个个晒得黑不溜秋,要么就是些个黄毛怪,哪里比得上咱们自家的皮肉细嫩!我竟下不去嘴!”
“你懂个屁!”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伸出双手做了几下抓取的动作,□□道,“番邦娘们儿自然有番邦娘们儿的好处,皮肉是粗糙了些,可那两处,嗯?懂吧?当真是又软又大!”
话音刚落,四个人便都心知肚明的哄笑起来,倒把困意驱散了七、八分。
四人笑了一回,又说笑几句,忽其中一个人抽了抽鼻子,疑惑道:“什么味儿?”
江风正盛,等闲味道一吹就散,其余三人也不大往心里去,都说他闻错了。
那人满面疑惑,却又重重吸了吸鼻子,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真有,不哄你们!都往我这里来,快闻闻!好像什么东西烧着了!”
那三人见他不似玩笑,便纷纷上前来闻。
现场先是一静,继而大惊:
“火!”
“是火的味道!”
“烧着了!”
四人也顾不上什么娘们儿不娘们儿了,慌忙将脑袋甩成拨浪鼓,绕着码头狂奔,仔细寻找起火点。
船都是木头做的,上头的货物也不耐烧,此时风又大,最怕的就是起火。
“着火了!”最先闻到烟火味儿的那人眼睛也尖,很快就发现远处水面上摇曳的火光,惊慌失措地喊道,“船,船帆着了!”
海船用料扎实,往往一根木头就要数百斤,一时半刻根本点不着。但船帆却不同!
白星和廖雁跑出去老远了才停下,扭头一瞧,就见江面上被大火映红一大片,空气中浮动着木料、布匹和各色香料燃烧后释放出的复杂气味。
江水起到了很好的隔绝作用,大火只局限在江面上,熊熊火焰扭曲了空间,橙红色的火苗窜起来老高,细小的灰烬下雪一样飘荡在空中。
两人连夜赶路,终于在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与彻夜未眠的孟阳汇合,三人相视而笑。
接下来的两天,三人没急着赶路,就如跟船夫约定的一般在当地休整。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短短两日,杭州城内外发生的大事就经由往来船只传遍了。
“听说杭州衙门半夜倒塌,露出个宝库来,里面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哩!”
“老天爷,竟真有此事?难不成是老天犒赏?”
“净扯淡,犒赏个屁!就包明杰那贪官,老天爷不一道雷劈了他就不错了,还犒赏……”
“嘘,你们都不知道,我二爷家的表妹她侄儿媳妇在衙门里做饭哩,听说是咱们知州大人的棺材本儿,准备送礼呢,谁承想哈哈哈哈!”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玉湖山庄的船队被烧啦,连带着上头海外运回来的宝贝,一发都沉了底,如今正派人打捞呢。”
“打捞个屁,江水湍急,那些个破船沉底之后早不知被冲到哪里去,还捞个甚!”
“话不好这样讲,到底是半辈子心血,上头的财物暂且不提,光那船,一艘就要数万两之巨,哪里舍得哈哈哈哈!”
“你笑那么大声做什么,万一被玉湖山庄的人听见了哈哈哈哈……”
那人不许旁人笑,自己却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玉湖山庄在本地横行霸道多年,同样的买卖,只许他自家做,却不许人家做,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偏官府也袒护,叫人求告无门。
如今倒好,这沆瀣一气的两家都遭了难,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好汉一夜间做下好大事业,不知多少人家要替他们供长生牌哩!
“大家夸你们呢。”孟阳站在外头码头上听了几句,笑着回头说道。
阿灰和大黑马都不大喜欢坐船,每次都要主人安抚许久,今天又要启程,白星和廖雁少不得多多得用零食“贿赂”。
“这有啥?”廖雁浑不在意道,“老子被夸的时候多了去呢。”
白星朝孟阳伸出手去,“上船吧。”
在这里停了足足三天,热闹也看够了,消息也确认了,也该回家了。
孟阳点点头,最后一次看了眼码头上的酒店,以及酒店里谈笑风生满面喜悦的人们,终于心满意足地转过头,握住白星的手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