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朝曾宇认真道:“若当真这么做了,汁家的江山不会持续多久,十年一过,各地人心大乱,势必再次分崩离析。”
以如今雍国的力量,真要打,拼着自己元气大伤,征伐西川,再讨江州,有耿曙带兵,确实能达到。但征服了天下之后呢?各地人心将思念前国,一旦灾荒年至,动乱再起,这危险的统一必将再次被打破。
姜恒要的不是马上一统,朝廷也很清楚,只有促进大举融合,才是治理天下的良策,否则雍国的内乱就是前车之鉴。
“报——”侍卫来报,说道,“国君已从安阳启程,与朝廷各位大人,前来洛阳。梁国、郑国国君已过崤关!”
五国联会也许将变成四国联会,原本姜恒带着忐忑,哪怕成了四国联会,其余三国的国君会来么?
曾经的四国联会上,雍国可是血手无情,将与会者杀得干干净净,下手的人,还是他爹。
但他们还是来了,与其说他们相信雍国,不如说,相信姜恒。更何况,局面已经变成这样了,不来又有什么用呢?
冬至将近,洛阳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却没有锋锐的寒风,这是来年有好收成的兆头。
洛阳王宫勉强修缮完毕,这浩大的工程足足持续了两年之久,自雍国入关后便耗费着大量的钱财,最初全因汁琮为了自己的面子,想到来日有一天将君临天下,入住王宫,才拨款维持修缮。
但就在落雁城大战后,军费开销甚剧,实在不想管了,幸而此时宋邹接手,以嵩县财力继续这项工程,才有如今洛阳气象。
王宫的瓦沿上满是积雪,闪烁着阳光,恢复了天下王都的气象,外围民居,各坊已陆续有人入住,市肆重开张,开通面向五国的所有商路,以嵩县、落雁牵头,成立商队。
商人逐利,哪怕是即将开战的代国人,亦嗅到了钱的气味,整个洛阳变得繁华起来。
温渠亦可再次使用,姜恒让人将池中水引出宫外,分出一路,在山下建起了另一个新的浴场,只在王宫内留下一个露天的浴池。
小雪飞扬,姜恒浸在温水里,思考着再过数日,便将召开的会盟。
他听见脚步声的轻微踏踏作响,耿曙裹着浴袍,脚上穿着夹趾的皮屐,走过长廊,边走边解腰带,姜恒刚转身,便看见耿曙漂亮的身体,旋即耿曙撑着池边一跃,“哗啦”一声跃了进来,溅得姜恒满身水。
姜恒顿时大叫,耿曙却拉住他的手腕要抱他。
“开完会了?”姜恒问。
耿曙眉毛微微拧着,一与姜恒对视,眉头便松了下来,“嗯”了声,让他躺在自己怀中。
“情况怎么样?”姜恒问的自然是边境上代军的事,“我看见风羽飞回来了。”
“不大好,”耿曙知道瞒他也没用,答道,“又多了十万人,不知道李霄从哪儿征集来的。”
代国兵马共计三十万之数,姜恒实在低估了他们,西川商队连接西域,代人又财力雄厚,想必雇佣了西域轮台、龟兹等地的军团,正在虎视眈眈,欲入侵中原。
“你得去一趟。”姜恒说。
“我不能去。”耿曙出神地答道,让姜恒躺在自己身前,两人一起望向天空的小雪。
“你必须去。”姜恒认真道。
“你怎么办?”耿曙漫不经心道。
姜恒答道:“界圭马上就到了,又是洛阳,怕什么?”
姜恒离开安阳前,将界圭暂时派给了太子泷,毕竟他如今是国君之身,万一代国派人来刺杀太过危险,而自己只要在耿曙身畔,就不会有事。
耿曙说:“我不想离开你,从前只要与你分开,哪怕只是一会儿,最后都……”
姜恒必须主持联会,因为他才是天子亲口嘱托的人选,他不能与耿曙一起出战。
“不会有事的。”姜恒抬手,摸了摸耿曙的脸,稍抬头看他,把手指放在耿曙高挺的鼻梁上。
耿曙稍低头,看了姜恒一眼,亲了亲他的侧脸,他知道接下来的联会,对姜恒而言至关重要,这关乎到他们毕生的目标。
但他没有回答,转念一想,说道:“那件事,我懂了。”
“什么事?”姜恒茫然道。
耿曙抬眉,说:“你不是说,做错了么?”
姜恒:“???”
耿曙稍稍挺腰,示意姜恒不要忽视了自己,姜恒更是莫名其妙。耿曙说:“我问了一个老兵,那老兵以前就在洛阳当差,这会儿又回来了。”
姜恒:“?????”
耿曙随口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姜恒:“……”
姜恒忽然想起来了,那天他与耿曙初试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他无意中看见过两次。
当然,伴随耳鬓厮磨的温言软语与灼热的亲吻,感觉仍然很好。
只是姜恒总觉得他们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
“泡完了么?”耿曙抱着姜恒,让他坐起,说,“咱们回房去,按着那法子试试,应当很好玩。”
姜恒当即满脸通红,想拒绝耿曙,内心却十分期待,耿曙说得稀松平常,就像是与他去玩一般。
“我……”姜恒顺从地说,“好。”
耿曙摸了下姜恒的头,先是出来穿上浴袍,再把姜恒裹好,抱着他,趿了薄皮屐,几步穿过走廊回房。
……
午后,两人在洛阳偏殿正厅内,姜恒还在回味方才之举。
耿曙一身黑浴袍黑袜,侧倚在坐榻上,姜恒则一身雪白,半靠在耿曙怀里,身前摆了一面屏风,犹如还在嵩县时的布置,那是耿曙习惯起居的地方,姜恒便按着嵩县的格局,作了两人读书写字的小间。
“你在看什么?”姜恒抬头道。
耿曙拿着一部兵书,闻言收了起来,答道:“没什么,你说得对,我得出征。”
他必须去,否则李霄若当真打过来,联会也无法举行下去,汉中到洛阳不过三日路程,一旦三十万大军会合并急行军,兵临城下,雍国反而有危险。
“去吧,”姜恒低声说,“你能打胜仗。”
耿曙没说什么,搂着姜恒,姜恒迷恋地在他胸膛前蹭了几下,耿曙便低头,亲吻了他的唇,两人仿佛成了一对小情侣。说也奇怪,姜恒小时候从前总喜欢从身后抱着耿曙,或是看他躺着读书时,便上去趴在他的身上。
从前耿曙比他高了个头,如今也一样,小时候的亲昵纯粹发乎自然,两人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我什么时候走?”耿曙低声问姜恒。
姜恒没有回答,随手摸来摸去。
“问你呢,”耿曙道,“怎么不说话?哥哥什么时候去?”
……
第二次,足足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姜恒只觉筋疲力尽。
耿曙抱着他,依旧伏在他身上,许久舍不得离开。
姜恒疲惫不堪,把手搭在耿曙有力的手臂上。
“要是有刺客,”姜恒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笑道,“刺客在这个时候来,咱俩就没法还手了。”
耿曙低头看着姜恒,说:“你说得对。”
他们安静注视彼此,耿曙又道:“但我死也愿意。”
不等姜恒回答,耿曙再问:“你愿意吗?”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最后道:“若这样,被一剑刺穿你和我,让咱们死在一起,很幸福。”
“我也这么想。”姜恒轻轻地笑道。
“明天我就出征。”耿曙看着姜恒的脸,小声道,“等我回来,恒儿。”
第188章 神州徽
洛阳下起了七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这场雪一夜间覆盖了整个王都,覆盖了洛阳在光阴中留下的伤痕,余下重建的气派王宫, 以及无数飞檐瓦顶在朝阳之下闪闪发亮。
铜钟重新作了抛光, 映照着初晨的日辉。宗庙得到重建,内里却空空如也。正殿内, 高处天子案中央摆放着金玺, 王位后的万里江山墙壁上, 悬挂着三把剑。
黑剑居中,象征广袤天地, 烈光象征日轮, 天月剑象征月轮。
耿曙已换上战甲,走上王座前。
太子泷风尘仆仆初至,未喝得一口水, 便来到正殿中。
“选一把罢, ”姜恒说, “选一把随你出战。”
“恒儿,你来选。”耿曙朝姜恒说。
太子泷抬头环顾四周,未想到天子居所与真正的朝廷, 竟是这样的,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一辈子心心念念,终其一生都在苦苦追求正统,追求某种神秘力量的承认。为什么自己的祖先会将两枚玉玦带离中原。
这就是“天命”, 无数象征庄严堂皇, 从金玺到玉,到剑,再到钟与鼎, 到千万人的人心,堆砌出了一条路。
仿佛身处这殿内,便得到了三剑力量的守护,手握金玺,便成为神州大地的主人,天子天子,上天之子,犹如他抬头之时,便能听见“天意”的垂询。
“黑剑。”姜恒轻轻道。
“我将黑剑授予你,聂将军。”太子泷说。
耿曙取下黑剑,犹如他的父亲生前一般,随手将那重剑负于背后。如今的他,已拥有了这把剑的继承权,他是世间唯一可名正言顺用它的人了。
“我走了,”耿曙与界圭擦身而过时,说道,“照顾好他。”
界圭轻轻点头,耿曙离开洛阳,统领四万兵马,前往汉中腹地。
晋惠天子三十六年,冬。
雍国出关,占洛阳,昭告天下,开启五国盟议,意图以盟会方式,决定神州归属。
代国拒不承认,陈兵三十五万于汉中、剑门关等地,大战一触即发。武陵侯聂海率军出征,以区区四万兵马拒守汉中平原。抵挡来自姬霜、李家的西川军队。
洛阳古钟两次连续敲响六声时,郑、梁二国之国君抵达洛阳,太子泷带领群臣,亲自往城门迎接,只见车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太子泷:“今天过去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成为……”
“这话可不吉利。”姜恒笑着打断了太子泷,说道:“也许当初毕颉在四国盟会上,也是如此作想。”
太子泷道:“但如今再没有耿渊了,是不是?”
“还是小心为上罢。”姜恒低声道,继而于使节队伍中发现了一个人,便笑道:“龙于将军!”
龙于亲自护送郑国小国君、赵灵之子赵聪前来洛阳,除此之外,尚有姜恒熟悉的梁王毕绍。毕绍为亡国之君,在济州已盘桓多时,雍军撤军之后,退出郑国全境,济州一片混乱,最后反而是毕绍坐镇大郑,力挽狂澜,为赵灵挽救了他生前所付出一生的国家。
郑、梁二国向来有手足之情,汁琮死讯传来后,更有大臣提议,不如就请毕绍正式来当国君罢了,反正按理说梁王也有郑国血统。
但毕绍明确拒绝了这一提议,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亲自前来参与五国联会。梁廷流亡,如今最后的老臣,跟随在了毕绍的身边,前往洛阳,等待雍王汁泷给他们一个说法。
龙于则带着七岁的赵聪与十四岁的郑公主赵慧,赵聪仓促间继任郑国国君,开始朝毕绍学习为君之道,他与毕绍,就像是两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