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雪莉很早前就看出了薛眠的不同寻常――他的喜好是不寻常的,他喜欢的是同性,他对异性女孩没有任何感觉,这其中……也包括她。
但她并不介意这件事。
可能是在福利院培养出的共患难情谊已经重过了其它任何,薛眠不能喜欢上自己也没什么,他们仍旧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如果有必要,他们也可以结束这场有名无实的“恋人”关系,回归到最初的友情里。
但薛眠却为此心中有愧,仍旧以恋人的标准要求着自己要无条件的对卞雪莉好,哪怕他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但一个人如果想对另一个人好,其实也不难,跟着心意去做就好了,没什么标准的模板可循。
同样也没什么经验、但想的要比他远多了的卞雪莉有一天在二人相约看电影的路上突然顿住了脚步,犹豫片刻,抬头问薛眠:“如果有一天,我们互相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到那一天……我们会真心祝福对方的吧?”
薛眠一愣,脱口问:“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摇摇头,卞雪莉笑道:“没有,但我觉得你会比我更快找到真心喜欢的人。到时候如果你要抛下我,我想告诉你,别犹豫,我没关系的,你就大大方方的去找那个你喜欢的人吧。”
“……这怎么能行!”薛眠急得脸发烫,红着耳朵道:“我会对你好的,一直一直好,我虽然……虽然不能像男朋友那样喜欢你,但我会好好照顾你,也一定陪你先找到你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我……”
“你是对我有愧疚吗?”
卞雪莉打断了他的激动,认真的看着他:“就因为我为你断过一条胳膊,所以你答应成为我的男朋友,还准备一直照顾我下去,还要陪我去找我喜欢的人?……薛眠,你怎么这么傻。”
“总之,总之……”薛眠暗暗下定决心,迎着目光看进卞雪莉的眼睛里,郑重无比道:“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一定会做到的。他这样说着。
“学长,”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冷透,卞雪莉开口提醒了一句,有些奇怪的看着对面这个要把冷咖啡往嘴里送的男人:“学长在想什么?我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还是有哪里需要我再补充一下?”
“不用,”费南渡意识到了手里的温度,将咖啡杯放回去,抬眼道:“既然你们不是恋人,我又喜欢薛眠,那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恭喜薛眠先你一步等到了他喜欢的人,你预备要退出?”
“对。”卞雪莉微笑的看着他:“学长说得很对,我是要退出了,并且真心真意为薛眠高兴。他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和他认识的这近十年里,他没有亲人、少有朋友,说是孤儿又不算,毕竟还有一个姐姐;可要说不是孤儿……”
“学长见过他哭吗?薛眠以前从不哭的,哪怕被学校里的小霸王打得鼻青脸肿,我都没见他低头求饶过。但他不是不会哭,他只是比较能忍,眼泪都是一个人躲在福利院破旧的小阁楼里流的……其实他心里面的痛苦、孤独和害怕,我们谁也不懂。”
关于薛眠的过去,费南渡自问知道的确实有限。不过有那样一段成长经历的少年,心里埋的眼泪又怎么会少呢。长久的独立着面对这个世界,比行走、比吃饭、比寻找快乐更先一步学会的,当然是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是包住自己,把自己藏在一只小小的硬壳里,用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去隔开这个危险复杂的世界,没有父母庇护的童年,没有亲朋陪伴的青春,那就让自己守护着自己吧。
他是这么过来的吧。
但没关系了,以后他再也不必这样了。
因为……他有他了。
说完那一长串,卞雪莉似乎也牵动起了自己的某些回忆。她轻轻叹了一声,像在惋惜,也像哀愁,情绪是真情实意的流露。
但费南渡却不能完全信任她这些共情的情绪,他看着她,表情不明,道:“说了这么多,你好像始终没有解释清楚关于达影,我为什么要帮你,这跟薛眠又有什么关系。”
“学长还没明白吗?”
收拢起所有不再适合下面即将要开始的对话的情绪,卞雪莉清了清嗓子,道:“我愿意退出和薛眠的这段‘情侣’关系,并真心实意的将他送给学长。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祝福你们,不管外界会怎么看,会不会给你们带去压力,至少我一定是站在身后支持你们的那个人。而我,我以后会一个人继续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打拼,但不会再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照顾我了,因为我把他给了你,把那么好的一个人给了你……”
“所以学长,你觉得……你该不该为我做点什么呢?而且我要的也不多,不过分,只是一个机会,一个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的便利,但却能给我未来的前程增加一个成功的机会。学长,你觉得……不应该吗?”
直至此时此刻,费南渡才终于看懂了眼前这个姑娘。
不,是这个女人。
她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精明智慧,有着不合学生身份的老道经验,她从白色的溪流里来,却一步一步迈向迷离斑驳的多彩世界,那世界五光十色,却也潜藏黑暗。
她看到了那些黑暗,却毫不退却,义无反顾的、头也不回的选择继续靠近它们。她似乎有自信不会被同化,甚至还想用自己的智慧玩弄黑暗于股掌之间。
费南渡忽然觉得自己该是有一点佩服她的。
一个不过二十岁不到的女孩,气魄和手段却不啻一个宦海里浮沉数十载的老官枪。
只是她搞错了一件事。
她不该拿薛眠来做交易。
绝不应该。
“按你的意思,薛眠是你让出来……送给我的?”
费南渡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仿佛那杯凉透了的咖啡并没被搁置一边,而是被他一口吞下,凉意顺势钻入喉管,一滴不剩的全染在了那道嗓音上。
“……不是吗?”
卞雪莉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不觉尴尬的笑了一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道:“如果我不先提出分手,以薛眠的责任心和对我的愧疚,他是永远都不会向我说出他要先离开的。但是学长,你们难得遇到彼此,这样一场缘分还是该好好珍惜的吧?何况这件事对学长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不过一句话、一顿饭的事,我相信杜总是会给您或者您家人这个面子的。所以学长,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在你的价值观里,薛眠只是一件物品。”费南渡直视着她,慢慢道:“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是名义上的男朋友,贴心又暖心;而不需要的时候,或者有其它需要他发挥更大作用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筹码、变成了礼物、兑换品,用来跟我谈条件,以换取你更看中的‘前程’,对么?”
费南渡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从齿关上碾过,仿佛淬了火、覆了冰。
“学长,”卞雪莉敛去了两腮上所有的笑意,嘴角弧度微微下坠,勾勒出一个极陌生、极不快的表情来:“学长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薛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把他当成个物品,视作一件向你献礼邀功的筹码?”
“所以我误解了你?”费南渡差点笑了。
“当然。”卞雪莉义正言辞:“你简直就是在诋毁我,诋毁我和薛眠的友情。”
“好。很好。”
费南渡动了动身体,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不紧不慢道:“既然你是真心祝福薛眠,既然你没把他当作向我提条件的筹码……那好,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见他。我向他表白,你当面祝福,如果你能大大方方、真心实意的对他说出一句‘祝你们二位幸福’,如果你能潇洒的转身离开不图任何回报,那你现在就可以站起来了,我们马上过去。”
“……”
卞雪莉动了动手指,一脸阴晴不定的看着他,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何必呢学长,你知道我不会的。”
她不会的。
她不会放弃这场交易,不会放弃进入达影,从而走上一条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康庄大道。达影是块好跳板,更是个大舞台,如果能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么她进入某个梦寐以求的圈子的步速,至少能提前三年。
三年。
对于吃青春饭的职业而言,已经是个小轮回了。
所以在这些诱惑面前,薛眠,以及曾经和薛眠的那些真挚的情分,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多好。
多好的一个姑娘,永远活得那么透彻,利弊的权衡在她手上似乎从来都没选错过,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费南渡推开椅子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忍不住勾了下嘴角,轻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浑身的自信都是从哪儿来的。”
“学长,”卞雪莉坐在那里没有动,她抬起面若桃花的脸蛋,半笑不笑的与他做着目光的短兵相接,同样轻轻道:“你的眼里似乎总看不起很多东西,比如无趣的大多数人,比如不入你法眼的某个小店、某样食物……比如我。但学长你知道吗,在你不曾看到的过去,我和薛眠的感情或许也会是你‘看不起’的其中之一,因为它很普通,却异常坚固。”
她顿了顿,慢慢站起身,好让他们目光之间的落差能一寸一寸缩短,不再那么大,不再需要用仰人鼻息的角度去跟一个人说话。
“学长,没有我的先点头,你是绝对得不到薛眠的。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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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章的卞雪莉让我都有些佩服了。她的手段是不干净的、见不得光的,她这么做,等于已经亲手断送了和薛眠十年的情分。但联想到她的过去,她曾经也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从而让她的性格里锻造出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往上爬、成为人上人”的特质,好像这一切又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没有一个单纯片面的人物,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又都是有充足理由变成那个样子的。
“喜欢”卞雪莉这一节表现出的进退和张力,虽然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写得到位,但她的核心思想应该就是这样了。回头修文的时候再微调。
好啦,我们明天继续见!太阳好好啊,大家周末愉快呀!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