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一直走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此情此景下周绪倒是想说点骚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走上几步,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问她:“方便借用下车筐吗?”
安静再度语塞,出于礼貌点了点头,然后就见他毫不客气地将笔记本放进车篼里。
“多谢,这么看推着车也挺好的。”
“……”
这个人真的很自来熟。
她想了想,若有所思偏过头,盯着周绪的侧脸看起来。
他戴着眼镜,短短的黑发显得人很精神,是不同于程风的另一种英俊,这样的外貌特征与气质,和她曾经认识的“周绪”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但她总觉得怪异。
就算是自来熟,这么说话怎么看都是不妥的吧?熟稔得就好像他真的认识她。
“我比――”
“周绪?”
她叫他声,语调带着点不确信,刚想问她他是不是比路好看的周绪即刻闭嘴,反应过来挑高眉毛。
难得听她主动叫他。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问吧。”周绪笑意只增不减。
“你以前……”三个字被她拖得有些长,顿了顿再才问下去,“是不是留过长发?粉红色遮住眼睛的那种。”
“……”
空气似乎凝固两秒,周绪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但很快恢复正常,笑得温和,顺便推了推眼镜:“当然没有,我看起来很像杀马特吗?”
不像,但――
“你刚刚心虚了。”
“……”青年转过头,目视前方,“没有。”
“你有。”
她定定看着他,周绪觉得自己脖子都僵到无法动弹,许久才败下阵,泄了气,转头看她。
“我的确认识个叫周绪的粉红长毛,”他表情严肃,严肃得不像他,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紧张,带着点隐秘的期待问下去,“你是想问他?”
安静眨巴眨巴眼,实话实说:“也不是太想问,主要是你很奇怪……”
很多时候,她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做出些草率的事,刚才贸然问他也是因为好奇爆棚。
她说完,周绪却忽地伸出手,用力拦在自行车车筐前,直接挡住缓慢滚动的车轮。
安静为之一怔。
他走到自行车前,面向她,路口直射来的光刚好打到他侧脸上,半边镜片反着光,难以看清镜片下的眼睛,另一只眼则因为角度问题落在阴影里,面部的光影分布像极了动漫里的鬼畜角色。
安静睁圆眼看他,神情无辜,就好像刚刚说那话的人不是她,周绪看得嘴角一抽,笑不出来,反问句:“不太想问?”
“……”
不太想。
“……”
很好,眼神很真挚,真挚到他完全能看懂。
周绪的情绪从起伏不定变得愈加低迷,沉默会儿让开路,继续往前走。
安静推车跟上,看他彻底敛起嘴边的笑,反省下自身,而后道:“你要是想我问,我也可以问问的。”
“……”周绪挤出个标志性的变态微笑,只不过因为咬牙太久显得有点狰狞。
好诡异。
安静心虚收回眼,后悔轻率问出口。
这么突然地和曾经的朋友相认,是蛮尴尬的。最重要的是,这位旧朋友应该早就认出她,既然都骗她说不认识了,那就是不想再面对以前的尴尬吧。
不该问的。
她回想当初那些来自周绪女友的不合理指责,瞬间比刚刚误闯程风的花园被敬先生撞见还要尴尬。
不该问的。
“你问,”半天没听见声音的周绪终于没能忍住,想听她问问他,“问完再和你道歉。”
道歉?
抓错点的安静仰头看他。
“先别这样看我。”他还有点羞愧。
安静大致猜得出他的心思,抿了抿唇,跳过问话的环节:“其实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很生气。”
所以还是生气咯?
周绪心情更加复杂,拧着眉头走上几步,沉声道:“不管怎样,那时候没当面道歉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后来就懂了。”
“懂什么?”
安静犹夷下:“懂……懂你那会儿可能不是个好男友?”
她身为他的朋友,却对他有了女朋友的事丝毫不知情,虽然她从来不理解周围人的恋爱,但她也是知道女孩子不喜欢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生说话的。
而那段时间,她因为他突然消失经常会在手机上追问他一些事,这才会被他的女友当成插足者。
而这一切,不就是因为他没做好一个男朋友么?甚至连“朋友”都没能做好――
在她被他的女友删掉所有联系方式后,他居然只托他的旧日同学和她道了声歉,不咸不淡。
她起初很生气,生气那口不负责扣来她头上的黑锅,更生气那对情侣事后没和她道歉,尤其是生气她自以为是好朋友的人从那以后彻底消失。
再之后她就悟了。
不管是多好的朋友,在交往过程中他都有可能变成个不负责的人。
听完这话的周绪:“……”
是在委婉表达他是个渣男对吧?他果然不该抱什么期望。
他从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被她内涵怎么感觉这么差劲?
周绪心下像是有两只猫在争毛线球,混乱不已,有些焦躁地停下脚步:“那件事不是那样。”
安静又看向他,同样驻足:“那是什么样?”
“……”
就那样,但又不完全是那样,周绪在心底语无伦次地想着,很多年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
“抱歉,我可能需要时间捋一捋。”他被揭穿得太过突然,他之前还想着先和她二度混熟再暴露自己。
他从车筐里取出记事本,毫无疑问是打算告辞。
安静看着他,生出点负罪感――
好好的早晨,怎么就害得他从满脸笑意到满脸焦躁了?
“下下周。”周绪突然又蹦出三个字,表情淡定几许。
“嗯?”
“到时候我会来和你道歉。”
“不――”
“用的,”他打断她,“我一直很后悔没和你道歉。”
也很后悔因为那时候的糟糕性格弄丢了一个可爱的朋友。
尽管她已经不想问他的事了,但他还是想很自私地做一次迟到的无用解释。
……
当天傍晚,橙红色的南瓜车在夕阳下驶过木棉街,安静站在客厅窗内看着它远去,弱弱叹了声。
她其实真的没有很生气,虽然那段友情收场收得有些难堪,但她记得更多的还是那些好。
毕竟回忆有着超强的美化功能。
美化后的周绪,一直都是那个粉红色长发、看不见眼睛和鼻子但总是给她灌鸡汤的杀马特朋友。
还能再见也挺好的。
希望他不会太纠结那回事。
***
――周绪当然会纠结。
有些事已经被他刻意遗忘,要向她解释的话就意味着他要重新面对以前的自己。
没有什么比这更羞耻、更糟糕的了,如果有,就是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他不确定要不要全部告诉她。
相比之下,安静简直称得上是没心没肺,又极自在地过了一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早起浇花浇菜,偶尔帮帮程风,在林荫道下遇见松狮与老人或者手臂有伤的“劳动人民”,当然还有些不太常见的人。
到第二周,菜园里的萝卜完全成熟,吃的话当然来不及,留在地里也不能留太久太多,于是她收了些胖胖的白萝卜送去彩虹超市。
超市一直可以收蔬菜,可以说她就是为了试试这个环节才来的。
每份蔬菜称重贴上价格标签,送到货架上就可以从抽屉里取走现金或者硬币,也可以换货架上价格相近的东西。
安静用几颗萝卜换了块巧克力和两根酸奶棒棒糖,出了超市直奔白糖女士的花房去。
她需要再买瓶适合粉龙的花肥,以及一包营养土,她的花园或许是肥力不太好,粉龙花苗从育苗杯里出来后长势慢得出奇。
蕉绿色的平屋外,绣球花丛已经开出绿花团,一片浓绿后站着高高的粉花与蓝花飞燕草,似有所无的香气飘来路上,安静顺着走近。
花房门依旧敞着,安静直接进门,见到柜台后的人,当即愣在门边的鹤望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