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安太子崩,燕王似众望所归,但本来早该抵达京师的李振居然中道不前了。
虽然对外的托辞是王爷病倒,但就算是病的再重,也不至于就回不了京。
这不由得不叫人浮想联翩。
陆机虽是方外之人,但却也隐隐耳闻,如今京内已经有些朝臣开始陆陆续续地向皇帝上书。
不为别的,就是上书谏言皇帝,及早地册立太子!
毕竟惠王那么福相的人都突然惨遭不测,群臣们所担忧的是,皇帝龙体欠佳,假如有个三长两短,朝中又无储君,将来天下情形如何?
有目共睹,关外还有小信王李重泰,手底下二十万的大军呢。
所以不管如何,储君之位都要及早定下,免得将来出乱子。
当然,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因外,更让朝臣们纷纷上书的,却也是因为除了李坚外,只有燕王李振是皇帝的亲生骨血。
就算知道皇帝先前对于燕王并不怎么喜欢,可是皇位相关,骨血正统才是一等要考虑的。
虽然说京城内有些风言风语,说皇帝很待见信王李益都之第三子李铖御,但毕竟是个侄子,亲儿子还在这里呢,总不会避开李振,去选李铖御。
因为这种种,朝臣们觉着,皇位是非燕王李振不可的了。
他们现在纷纷地上书谏言,一来,是以为自己已经揣摩透了皇帝的心思,二来,也是向还没回京的燕王示好,这样的话,等到李振继位,如今这些保荐进言的,自然也是立了大功。
但是陆机心里想的,是燕王李振的止步不前。
燕王为什么不回来?
陆机毕竟曾是皇帝跟前的不冕上卿。
虽然朝野乃至坊间对此事议论纷纷,不乏有些人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燕王的身体。
但从朝中大臣的反应、以及皇室的心思推算,陆机才想――燕王病倒是假,他恐怕,是想要逼皇帝在他回京之前,把这个位子给定下来。
如今就看皇帝的意思了。
若是皇帝真的颁了旨意,定下燕王的名分,那自然无碍。
可如果皇帝另有用心……
弄得不好的话,莫说是京城,就算整个天下只怕也会因而动荡。
李绝回宫面圣。
皇帝的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药气,敬妃正自退出,跟李绝打了个照面。
“三殿下回来了?皇上刚才还问起来。”敬妃笑吟吟地。
她虽然是庾家的人,但看着不像是庾约那么可厌,李绝站住,行了个礼:“娘娘安好。”
敬妃道:“好呢。皇后娘娘的情形稳了些,皇上这儿……太医说皇上最近又有些劳心,若是能够宽心些,龙体自然无碍。皇上很喜欢你,三殿下不妨也替我们劝劝皇上……不管什么都不及保养身体最重要。”
李绝耐心地听完:“知道了。”
敬妃满意地点头,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母妃即将回盛州,你可知道她喜欢什么?我想送她些东西。”
李绝道:“这个我并不知。”
敬妃一笑:“无妨,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向着李绝一颔首,她带人去了。
目送敬妃离开,李绝进了内殿。
皇帝躺在罗汉榻上,微微地歪着身子,脸色有点苍白的。
罗汉榻前的毯子上,散落着许多本奏折。皇帝的手还垂在那里,显然是才扔掉的。
身边的内侍想过来捡起,又不太敢靠前似的。
李绝看了眼,径直走上前,将那些折子收拾起来。
皇帝没看见他,察觉有人,便皱眉呵斥:“谁让你们……”
李绝说道:“好好地扔奏折做什么?不过皇上心里有气的话,发出来倒好。”
皇帝意外地转头,看见了他,眼底浮出几分暖意:“你回来了?听说你跟人出城去打猎了,有所收获么?”
李绝道:“嗯。”
他跟星河说射到了一只老狐狸,但是此刻……他笑了笑:“勉强算是有吧。”
“哦?是什么?”皇帝微微侧身,李绝把奏折交给内侍,过来扶了把。
“勉强而已,有什么可说的。”李绝垂眸,敷衍过后:“皇上传我回来可是有要紧事?”
见他不答,皇帝叹了口气:“是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做。”
“皇上请讲。”
皇帝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朕听说,你先前在盛州军中,好大的名声。”
李绝啧了声,不以为然地一笑:“怎么,皇上莫非想让我回盛州统兵?”
“统兵,又何必非得回盛州,”皇帝凝视着他:“朕其实早就在想了,你是皇亲,算是奉旨回京,整日游手好闲的也不妥,朕想留你在京内,先执掌宫内的禁军,如何?”
“这不妥吧,突然把我摁在这里,怕不能服众。”
“你还怕这个?”皇帝了然地一笑:“在关外,动辄三万五万的兵力你都能指挥得当,还怕三千禁军?”
李绝略微沉吟:“既然皇上这么说,臣愿意试试看。”
皇帝早在他现身之时,便觉着他的气质仿佛跟先前不太一样了,此刻听见“臣”,又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素日一般的嚣狂不羁,他心里有些诧异:“你……今日怎么这么乖的?”
李绝笑了:“胡闹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做点正经事。”
皇帝凝眸看着李绝:“你今日……只是去打猎?”
李绝的眼神有些恍惚:“皇上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皇帝道:“没遇到什么人吗?”
李绝顿了顿,终于一笑:“遇到了。”
皇帝眼神沉沉地,没有再问他遇到的是谁,发生了什么。
只过了片刻,皇帝才说道:“你非得不到黄河心不死……”抬手,摁在李绝的头上,停了停,又略用了几分力道揉了揉:“伤着了?”
李绝被他揉的低了头,听了这三个字,双眼却微微睁大了些。
终于,他一笑:“怎么会。谁能伤我?”
皇帝缓缓地吁了口气,将手撤了回来:“别以为朕不懂……”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怅惘,“朕也是从你这年纪过来的。”
李绝有些诧异:“怎么听皇上的语气,好像是……”
皇帝嗤地轻笑了,道:“怎么,只许你心里有人,朕难道就没有个喜欢的人?或者说……是曾经喜欢过的。”
“皇上喜欢的?”李绝一想:“哪个妃嫔?”
“不,她不肯。”
“不肯是什么意思?”
皇帝又是一笑:“她不肯做朕的妃嫔。”
“什么女子,这么大胆。”李绝嘀咕了声,突然冒出另一个想法:“难不成也是……”
他及时地没有说下去,皇帝却懂了他的意思:“你猜错了,当时朕跟她好的时候,她还没为人妇呢。是在朕没让她如愿之后,她才嫁了别人。”
李绝本来是因为想到了星河,所以才怀疑皇帝也是如此。不料想错了。
李绝皱眉:“那她为什么不肯入宫?”
“那是因为,”皇帝垂眸:“她想当朕的皇后。”
李绝睁大双眼:“啊?”
皇帝一笑:“不是谁都能当皇后的,而且她不仅想要皇后之位,而且要朕的专宠。这怎么可能。”
李绝目瞪口呆,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现在有些骇然而笑:“世间居然有这种……女人?”
皇帝道:“倘若朕不是皇帝,而是个寻常男子,或许可以答应她。但倘若朕不是皇帝,她只怕也未必看得上。所以……”
李绝抓了抓下颌:“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女子现在何处?”
皇帝问:“你……觉着她现在会如何?”
“胆敢拒绝皇上,我觉着她多半是死了吧。”李绝不以为然地。
皇帝笑:“嗯。”
“真的?”
“她确实是死了。”皇帝脸上的笑却慢慢地敛了:“早在朕心里,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李绝心里一跳,竟有些不太自在,想问问皇帝是他动的手呢,还是……这话另有所指。
皇帝却又凝视着他:“那,容星河,她想要的是什么?”
李绝没想到他竟会问自己这个。
唇抿了抿,李绝笑笑:“总之……她可不会跟我要皇后之位。”
皇帝见他这么狡猾,便道:“那她若跟你要这个,你能给吗?”
“我……”李绝才要回答,又醒悟:“皇上问这个做什么,我也给不起啊。”
皇帝波澜不惊:“谁说你给不起?”
李绝皱眉:“皇上是跟我开玩笑吗?”
皇帝道:“还记得当初你跟朕求赐婚的时候吗,你说朕是金口玉言。”
李绝的喉头一动:“我不懂!”
皇帝向后靠了靠,叹息似的:“现在不懂不要紧,很快你就会知道。”
燕王原地养病,皇帝派了太监几次宣旨,燕王始终纹丝不动。
朝中群臣议论纷纷,有人已经看出了蹊跷,按理说燕王这时侯该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内,如此停在半路犹如逼宫,实在不是理智之举。
毕竟他是皇帝的亲儿子,就算他回京,只要没有天大的错,皇位便是他的,他又何必急在这么一时,把事情办的难看呢。
皇帝虽然龙体违和,但素来性格强硬,未必会吃他这一套。
要不然,怎么燕王拖延了快一个月了,皇帝只是派了使者去传、外加慰问,别的竟一点儿表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