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时隔十年相逢,容湛并没有意料中的情切或者激动,只淡淡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倒是容霄,先是盯着她的脸看呆了,后又喜欢的跳起来:“三妹妹,你怎么才回来,哎呀,早知道,该叫老太太早点儿把你叫回来才好。”没头没脑的叫嚷了一通。
对于这个大自己两个月却性格活泼的仿佛比自己还小的“哥哥”,星河露出了几分笑,她知道容霄没有恶意。
不过是因为给太太宠着,所以才这么肆意忘形罢了。
那领路的大丫鬟海桐劝了容霄去了,回头对星河笑道:“三姑娘大概也不太记得大爷跟二爷了吧?”
星河勉强道:“是,当时年纪小,记性差。”
海桐道:“不妨事,横竖都是一家人,以后自然就熟络了。加上咱们二爷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大爷又是个温和的人,两位姑娘也是贴心,以后彼此作伴闲话都是好的。”
星河垂眸一笑:“多谢姐姐。”
海桐细打量她的神态,见似乎有些温柔腼腆,却又端庄从容,就算是布衣也掩不住那自来的高贵气质,倒不像是养在那种僻远县城的女孩儿,而像是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
丫鬟心中啧啧称奇,又指着前头道:“四姨娘的住处快到了,姑娘还记得吧?”
星河很安静地回答:“也不太记得了。”
海桐听了这句,心里倒是无声一叹,有点可怜。
这会儿平儿问道:“姐姐,不知道姨娘是害了什么病?”
“病?”海桐问了这声,又反应过来:“啊,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姨娘的身子弱,入冬之后症候加重,先前不间断的调养,已经好多了呢。姑娘也不用担心。”
说话间,却见前头门口人影晃动,海桐仔细一看:“哟,是四姨娘出来了!”
星河本来神色如常,听了这句,整个人猛然震动。
抬头看去,果然见前方院门口,有丫鬟扶着一个面带病容的妇人站在那里。
冯蓉生了一双很温柔的杏子眼,本是温婉的鹅蛋脸,这会儿却清减了不少,看得出她是仔细修饰过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还特戴了两朵绢花,她穿了件琥珀色的吉祥纹袄子,下面是竹青的团花纹褶裙,一只手笼着唇仿佛在咳嗽,手指纤细而长。
她抬眸看向前方,好像是在等待星河,但却没料到突然间会看到人。
那双杏子眼里先是惊愕,继而认出了是星河。
那惊愕便成了震惊,然后是狂喜:“星河儿!”她叫了声,声音里仿佛是喜极而泣的哭腔。
星河本该紧走几步或者扑上去的,但不知为何,她的双腿反而比先前更沉了,彼此之间相隔不过十数步,却仿佛难如登天。
这会儿冯蓉已经踉跄地下了台阶,向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星河眼睁睁地看她扑过来,心中竟生出几分恐惧。
在冯蓉将到跟前、伸手要拉她的手,星河急忙地后退了一步。
冯蓉的手拉了个空,她愣住了:“星河……”
星河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躲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但就是本能地躲了。
海桐跟平儿在旁边也看愣了,平儿最先反应过来:“姑娘,姑娘……这是奶奶呀。”
星河的心怦怦地乱跳,几乎不敢看冯蓉的脸。
但冯蓉在最初的愣怔之后,却仍是再度上前,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把星河抱住了:“星河儿,娘的心肝乖女儿……”
妇人的拥抱非常的柔软,带着令人舒服的暖意,这是星河小时候极度渴望、却终究得不到的母亲的怀抱。
如今这怀抱后知后觉地来了,却让星河感觉这么的陌生,她从身体到心里都抗拒着,直愣愣地给冯蓉抱在怀里。
可不知为什么,眼前却没来由地模糊了,有什么从双眸中涌了出来。
海桐也忙笑道:“哎哟,三姑娘这真的是离家太久,竟连四奶奶也认不得了呢。不打紧,到底是母女天性,自然一步步来。”
冯蓉身后的丫鬟也过来:“四姨娘,外头还冷呢,您的身子也禁不得,不如跟三姑娘到里头说话吧?”
海桐也道:“是呢四奶奶,到里头再说吧。反正如今三姑娘是回来了,也不会……”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只是笑着对跟随冯蓉的那丫鬟道:“你好生伺候着四奶奶跟姑娘,我把人送到,也该先回去了。”
那丫鬟忙道:“姐姐快去吧,我晓得呢。”
海桐回去复命,冯蓉的丫鬟冬青跟平儿一起陪着两人进了院子。
小时候,星河常在这院子跟母亲的屋内玩耍,到底是镌刻在身心的那种熟悉,一时之间她转头四看,眼圈早就红透了。
冯蓉咳嗽了两声,目不转睛地望着星河,眼中也泪涟涟的。
冬青很快端了几样果品糕点送上来:“奶奶知道姑娘今儿回来,特叫人准备的,都是姑娘小时候爱吃的。”
星河转头看去,见瓷盘里摆着几样点心,油角糖糕,海棠酥,还有一碟蜜三刀。
冯蓉看她打量,忙伸手去拿了一块蜜三刀,满怀期待地看着星河:“尝尝看,好不好吃?”
星河盯着那块蜜食,却没有动手接。
冯蓉的样子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大哭,却还忍着。
平儿耐不住,正想上前替星河打圆场,却见星河伸了手接过来。
她拿着那蜜食,端详了会儿,却没有吃,只淡淡地说道:“多谢姨娘,只是我如今大了,不像是小时候那样贪嘴爱吃这些了。”
冯蓉没有开口,大颗的泪先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平儿实在不能忍心:“姑娘……”
星河却站起身来:“听说姨娘身子不好,不如且多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冯蓉伸手拉住她的袖子:“星河……”
星河看着她发抖的手指:“对了,外公跟外婆很好,姨娘不用惦记。当然,您大概也没惦记。”
说完后,她把袖子抽了回来,迈步往外走去。
平儿惊呆了,本能地要跟上,回头却看向冯蓉,却见她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捂住了脸,好像是在哭,可偏没有声音。
星河走的很快,平儿赶紧跟上去,她已经出了院子。
平儿气喘吁吁地跟上,忍不住把星河的手腕拉住:“姑娘!你干什么!好不容易见着了……”
话未说完,她却看到星河满眼的泪,整张脸已经湿了。
平儿心头一疼,那些责备的话顿时说不出口。
其实平儿隐约知道星河的心思——被扔在冯家这么多年,期间几度濒临生死,若不是她能筹划,只怕真活不到现在。
在她最需要母亲照料的时候,她没得到那份爱护,虽然从来没说,但她心里是恨着的。
可就算给了冯蓉冷脸,难道星河自己就好过了?
星河挪到墙边,手扶着墙,垂头大口地吸气,泪落如雨。
但很快地她抬起头来,从袖中掏出帕子把泪擦拭干净,慢慢地仍是恢复了原先那种波澜不惊似的神情。
正苏夫人派给她的丫鬟们来接人,行了礼,便带了星河去她住的院落。
星河所住的院落,却比冯家的院子屋舍还要大好些,伺候的丫鬟,贴身的两个,粗使的四个,并两个使唤嬷嬷。
叫人备了洗澡水,星河泡了个澡,出浴之后,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裳。
苏夫人果然心细,衣裳,钗环等都一应具全,看着那些之前摸都摸不着的好东西,简直叫人生出一种虚假的仿佛被疼爱着的错觉。
她本来是该好生休息休息的,但只睡了半个时辰,午后便又去给老太太跟苏夫人请安致谢。
虽只薄施脂粉,淡扫蛾眉,但所谓人靠衣装,稍微一点缀,整个人更似芙蓉出水,惊艳绝伦。
只是没想到容霄也在老太太跟前,看着星河进内,一时果然如容晓雪所说,看的呆若木鸡,话都说不出。
谭老太太笑呵呵,显然很是满意:“果然是侯府的女孩儿,稍微一打扮便气派非凡。”又看向苏夫人:“你挑的衣裳果然合适,只是怎么没有首饰?”
“回老太太,首饰是有的,”苏夫人疑惑地看着星河:“怎么没戴呢?珠钗,耳珰,镯子,八宝金项圈不是都准备了么?莫非是不喜欢?”
星河忙道:“是有的,多谢太太费心,只是我不惯戴那些好东西,万一粗手粗脚地有个闪失,岂不辜负了太太的美意。”
苏夫人笑道:“这话胡说,给了你的,自然任由你去用,丢了就丢了,什么大不了的?再给你补上就是了。花儿一样的女孩儿,自然要打扮的精致些,不仅我看着喜欢,老太太也喜欢呢。”
谭老夫人听了这话才又笑了:“我当呢,这孩子好看是好看,就是从头到脚太素净了,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原来她不戴。星河儿,听话,回去捡着那喜欢的戴起来,若没有可心的只管再跟你太太要。”
星河眼圈微红,仿佛极为感动:“老太太跟太太的心意太重,这怎么当得起呢。”
苏夫人起身,握住她的手:“先前苦了你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府,自然得加倍的疼惜,不要说别的话了,不然就辜负了老太太跟我的心。”
星河这才屈膝:“是。”
容霄听到这里,便打量星河的脸,忽然道:“三妹妹没有耳洞!”
苏夫人没留意,闻言转头细看,果然见星河的耳垂玲珑如珠,但毫无瑕疵,并无耳洞。
星河有点羞涩地:“小时候没打,后来我又怕疼,就没有弄这个。”
谭老夫人笑道:“偏偏霄儿眼尖,不打紧,改日有机会再穿一个就是了,不会很疼的,女孩儿么,戴了耳珰,更好看些,你姐姐们就都有。”
星河心里虽不愿意,这时侯只得先答应了。
倒是容霄说了句人话:“老太太,三妹妹就算不穿耳洞,不戴首饰,都好看的十分呢,怪不得那些人说她比庾家的清梦妹妹还更好看,我先前不信,现在总算心服口服。”
谭老夫人没怎么样,苏太太皱了眉:“你又在瞎说了。”
容霄吐吐舌,不再说下去。
苏夫人又对星河道:“对了,你还没见过侯爷,先前侯爷不在家,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我领你去见一见吧。”
容霄立刻自告奋勇:“何必劳烦太太多走一趟,让我领着三妹妹去就行了。”
苏夫人看他一眼:“只怕你又多嘴多舌的。”
容霄笑道:“我不敢了,就叫我去吧。”
谭老夫人才道:“既然这小子今日爱动,就让他去吧,他们兄妹也好多相处相处。”
听了老太太发话,苏夫人才松了口。
容霄陪着星河从老太太上房退出来,带她往前院而行。
他虽在夫人跟前许诺不会多话,但实则一点不消停,不住地问星河在驿马县的情形等等。
星河给他聒噪的心里有些上火,面上却还是温温柔柔的,瞅准机会反问:“宵哥哥,你方才说的、庾家的清梦妹妹又是谁?”
容霄给一声“宵哥哥”唤的浑身受用,当即笑道:“哦,妹妹大概不知道,就是宁国公府的庾清梦妹妹啊,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呢。”
“第一美人儿?”星河假笑道:“这……是不是有些太轻浮了?堂堂的国公府的大小姐,竟给这么议论?”
容霄笑道:“妹妹你年纪小,怎么也这么道学?不是我说,现在见你的人还少,若是多见几个人,以后这第一美人儿的头衔只怕就落在你身上了。”
星河下意识地皱皱眉,她可不愿意有这种劳什子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