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丰子笑出了一副哭相:“没、没什么。奴才去御膳房拿些点心来。”
风长天点头:“唔,去吧。”然后向姜雍容道,“这家伙可爱归可爱,就是不知道怎地,胆子忒小。”
姜雍容: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总觉得这跟你脱不了关系。
“雍容坐这边。”风长天十分殷勤地把姜雍容让到中间来,“这边离窗子远,没有风。”
“谢陛下。”姜雍容坐下,心中已经在准备告辞,忽地,觉得身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她出手,摸出一颗红枣。
风长天:“!”
一把夺走,往嘴里一塞:“啊哈哈哈哈,我喜欢吃红枣!”
姜雍容:“……”
视线再细心一点,在屋子里一扫,就在书桌底下发现了一只核桃。
风长天立刻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走过去徒手捏开那只核桃:“爷有时批复奏折,小丰子就会给爷弄点这个,说是补脑子,雍容你要不要尝尝?”
姜雍容没有回答,视线停在墙边的花架后。
花架上搁着一只美人耸肩瓶,瓶子后头露出一只小小的砂锅。
“啊……这个……”风长天词穷了,但陛下怎能服输?他立即拎起那只砂锅,用力朝门边那只箭靶砸过去。
箭靶应声而倒,砂锅也在地上跌得粉碎。
“看,爷用这个来练箭的。这个比箭沉,更能练准头。这可是不传之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第44章 .北疆 这劳什子皇帝不当也罢!……
姜雍容看着风长天, 一对眸子幽幽深深的,看得风长天心里直发虚。
良久,她才开口:“原来这就是陛下练武的秘笈, 果然是与众不同,非同小可, 妾身开眼界了。”
风长天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丰子取了点心来,两人便坐下喝茶吃点心, 姜雍容并没有坐多久, 便起身告退。
若是按往常的习惯, 风长天自然要拉她多坐一会儿,但这会儿生怕她又发现什么破绽,遂很好说话地将她送上了轿子。
小丰子看着那轿子远去, 忍不住问道:“陛下为何不让娘娘知道那核桃酪是陛下熬的?娘娘说味道甚好呢。”
“蠢材,雍容嘴里说甚好,却只尝了一口,摆明是不好吃。”风长天道,“不好吃的酪能是爷熬的么?爷怎么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小丰子问, “那陛下觉得这是瞒过去了么?”
“那还用说?”风长天信心十足, “去,另给爷把砂锅核桃红枣都备起来。”
第二天, 核桃酪又送到了清凉殿。
鲁嬷嬷自然是喜之不尽, 端过来给姜雍容。
姜雍容没有抬眼, 只问小丰子:“陛下今天还是没有去上朝么?”
小丰子答:“回娘娘,今天陛下上朝了。”
“哦?那为何还是没有奏折送来?”
“陛下让他们今后都别上奏折了, 上了他也不看,今儿陛下是去商量先帝和傅贵妃的后事。”
小丰子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 傅贵妃可是这位娘娘的情敌!但想收口已经来不及了,慌忙指了一事,连忙告退了。
鲁嬷嬷是最恨傅贵妃的,哼了一声:“那贱婢,便宜她了!”
和先帝一起殉国,属于行大义,按理傅贵妃便有了和先帝合葬之权。
“罢了罢了,先帝死都死了,让她陪着去也无妨,咱们还有陛下呢。”鲁嬷嬷这么一想,脸上顿时又有了笑容,“这核桃酪瞧着好像比昨天的还要细腻些,主子快尝尝。”
“嗯,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吃。”姜雍容道,“嬷嬷,去替我打盆热水来。”
鲁嬷嬷答应着便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
核桃酪就搁在手边,散发着热汽。它是暖的,甜的,香的,气味温暖香甜,像一朵柔软而温热的云,缓缓笼罩着她。
眼睛不知怎地,被这香气一薰,有点酸胀,视野开始模糊?
“主子?”鲁嬷嬷去而复返,她是走出屋门才觉出不对的,面对陛下如此的贴心,主子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她忍不住转身回来,就见姜雍容捂住了脸,泪水从颔角滚滚而落。
“主子这是怎么了?”鲁嬷嬷大惊,“陛下送核桃酪来,可见待你好,你怎么反而伤心起来――”
“出去。”
姜雍容的声音颤抖,但吐字清晰。
“主子!”鲁嬷嬷还等再说,姜雍容抬高了一点声音,“出去!把门关上!”
鲁嬷嬷到底不敢违逆,强忍着心疼,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房门,在外头台阶上坐下,心里有一万个想不通。
明明是好事,主子为什么要伤心?
*
先帝早已和乾正殿一起化为飞灰,要落葬的只有衣冠冢,傅贵妃也一样。
现在张有德已死,寝陵的银子追回无望,风长天圣旨一下,礼部与宗正寺开始商议先帝的奉安大典事宜。
简单来说,就是“国库空虚,一切从简”。
因有殉国之功,傅贵妃被追封为文德皇后,与先帝同葬。
鲁嬷嬷为此嘀咕了半天,对这一安排相当不满意。姜雍容道:“怪我。若是我肯和先帝一道殉国,她便越不过我的位次去了。”
鲁嬷嬷立刻闭嘴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先帝后宫空虚的坏处,只有姜雍容一人在棺前答礼,便是哭都没有伴。
年年也披麻戴孝,被乳母抱在怀里。但他尚不懂得这场丧仪的意义,一双眼睛乌溜溜地,东瞅瞅,西望望,大约只觉得好奇。不一会儿瞅累了,就在乳母怀里睡着了。
皇家的各种仪典都十分漫长,但不论是站是跪,姜雍容的背脊都始终挺直。
这天下着大雪,外头寒风呼啸,鲁嬷嬷悄声道:“主子装晕吧,就说是伤心过度。说到底,先帝爷可没什么好处到咱头上,咱犯不着这么尽心尽力。大冷天的,皇陵就不去了吧。”
姜雍容道:“外头冷,嬷嬷年纪大了,先回去吧。”
她自己还是为先帝扶灵,一直送先帝到了安寝之处。
鲁嬷嬷跌足。鲁嬷嬷之所以想劝住姜雍容,乃是不想姜雍容太彰显自己前皇后的身份,原本前朝就很为这个嚼舌根了,现在她亲自扶灵,那不是诏告天下说“我是先帝的人”么?
其实姜雍容送的不是先帝,而是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
天上的雪绵绵不绝地落下,地上的葬仪比雪还要白,天地浑然一体,像是一块羊脂玉,看上去异常温润,异常鲜妍。
寝陵的大门缓缓合上,姜雍容站在雪中,看得出神。
再见了,先帝的皇后,姜雍容。
*
先帝的大事一了,风长天就再也没有上过朝了。
来清凉殿倒是益发勤快了。
以前好歹是到下午才来,现在往往一大早就来了,来就来了,还嗷嗷嚷饿,缠着鲁嬷嬷做这个做那个。
鲁嬷嬷有求必应,笑眯眯地去厨房忙碌,然后端上热腾腾的羊肉馅饺子或牛肉面。
这是风长天点名最多的早饭。
“牛羊肉还是北疆的好,既鲜又肥,还嫩!”他一面吃,一面说。
鲁嬷嬷忙道:“这就是北疆进贡的。”
姜雍容封后的事虽然在前朝遭到了一致反对,但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的人最会看皇帝眼色,皇帝既然都放了话出来,清凉殿的供应立刻就全换上了顶尖的成色。鲁嬷嬷一开口让送点牛羊肉来,立马就最新鲜最好的,这种待遇,当年可是傅贵妃才有。
这让鲁嬷嬷又是得意,又是感慨。想想,有时候名分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有圣宠才是实打实的。
“北疆到这儿几千里地,牛羊都关在车上,吃不着新草,又不活动,肉早就不行啦。”风长天道,“什么时候爷带你们去北疆,让你们尝尝真正的羊肉是什么滋味。”
鲁嬷嬷笑道:“老奴倒是想得这个恩宠,只怕没这个福气。陛下是咱们大央的主心骨,哪能轻易离开皇宫呢?”
风长天一笑:“皇帝就不能离宫了么?”
姜雍容的筷子顿了一下。
皇帝离宫的自然有,要么是巡幸某地,要么是御驾亲征。
风长天想要的显然是后者。
但,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大央大难初歇,北狄骁勇善战,一旦打起来必然是旷日持久。更兼北漠地大物稀,并没有争夺的益处,就算风长天用自己的法子筹得了军费,臣工们也不会同意发动战争。
她不知该如何劝说,才能让风长天息了这个念头,想了想,问道:“若是陛下打不成北狄,会怎么办?”
姜雍容这些日子对风长天总是淡淡的,似乎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不冷不热,执礼甚恭,难得主动搭话,虽然说的是较为扫兴的话题,也让他来了劲,他道:“那这劳什子皇帝不当也罢!”
姜雍容万没想到他的答案是这个,忍不住一呆。
她从容镇定的时候,眼角眉梢是自带一股上位者惯用的威仪的,但这会儿双眼微睁,眸子滚圆,在灯光的映照下莹然生光,像猫儿的眼睛。
风长天心里忍不住痒痒的,拿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怎么,不信?”
姜雍容立刻回神,“陛下,请自重。”
风长天嘻嘻一笑,收了手,道:“说真的,要是我不当这皇帝,雍容你肯不肯跟我走?我带你去北疆,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吃最鲜嫩的小羊肉,那才叫一个快活……”
他对北疆显然是充满怀念,提起来语气都温柔了几分。
姜雍容在书上读到过北疆,也听二哥说起过北疆。北疆很大很大,天与地都无比高远,而人极其渺小,微不足道。
北疆的夏天草很绿很绿,大地像是铺着一层厚厚的软软的毯子,人可以在上面尽情打滚。
北疆的冬天很长很长,人们可以住在冰做成的屋子里,果子搁屋子外头,冻完之后会格外甜。
那是她看来的听来的一切,之前都只属于书本和耳闻,但此刻在风长天温柔的语气中,却陡然间近在咫尺,仿佛一睁眼,真的看得到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以及冰雪盖成的、像一朵朵蘑菇般的玲珑小屋。
于是在第二天姜安城入宫的时候,她支开了鲁嬷嬷和思仪,低声道:“二哥,我想好去哪儿了。”
姜安城立即问:“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