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从猎户衣衫换成了滚金丝鎏纹黑色皮袍,足蹬高靴,一身装扮贵气逼人。
他眼里写满真诚的担忧,紧盯着南平受伤的手,几乎挪不开目光。
南平惊愕的心如擂鼓,只觉口干舌燥。
少年能够如此亲密的站在瓒多近旁,想来极是尊贵。
他是谁?
恰逢此时瓒多开口,打断她的杂思:“公主想必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你我择日再见。”
南平确实不欲久留。
一连串变故让她身心俱疲,需得一个人静下,把乱麻似的思绪理顺才好。
南平把心思从那少年身上□□,刚要应声。却见瓒多身旁有乌衣臣官跪地,似是有事要报,于是她不得已收了话头。
臣官在瓒多的授意下附耳过去,切切私语了些什么。男人边听,目光边若有所思的在南平身上徘徊。
这毫不避讳的举动,倒让南平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妙之感。
瓒多挥退了臣官,再开口时果真和先前的说法截然不同:“夕照寺路途遥远,公主今日又受了惊吓。不如在王宫小住几日再走,也与大家熟悉熟悉。”
言罢望向南平,似是在端详她的反应。
……这里面定是有什么症结。
只是一时不知是哪里出的变故。
此时南平若是偏要回夕照寺,瓒多出于两邦颜面,大抵也不会硬拦。但留在此处,旁人的动静观察的清楚,反倒更安全些。
如同河中暗流,最中心处,往往最是宁静。
也不怪南平思虑繁多。她见惯了东齐后宫内斗,中宫那位与储香宫争宠,连她的宝将军都能作践了去。
初入此地,更少不得步步精心。
须臾,她淡声道:“全凭陛下吩咐。”
瓒多颔首,待要吩咐婢女带她去寝殿。
“不如我送公主过去。”有人主动请缨,竟然是那少年。
瓒多许是注意到了南平错愕的眼神,开了口,“忘了向公主介绍,这就是我那个顽皮的弟弟,措仑。”
他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又道:“这孩子是个野性子,我都留不住他,好不容易才跑回来一次。”
南平愣在原地,脑海中一时闪过圣湖边少年的话语。
――我有个哥哥,是部族里最好的歌者,但是凶得很。
――我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不想回家。
南平只觉得头皮有如针刺,血在体内鼓胀,酒一下子全醒了。
怪不得初见瓒多,南平便觉得他容貌莫名熟悉,大抵是因为和措仑血缘相通。
如今这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着实有几分连相。
只是男人的眉眼中多了狠戾与捉摸不透,而少年的眼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南平压住心中的轰隆作响,颔首应下,仿佛无事发生。
*
高城王宫殿宇低矮,也少了锦绣宫中的曲折回廊。空旷的场地上时不时扬起些灰土,连带着骨碌的石子,漫无目的地滚动。
“你的手受伤了。”措仑忍不住道,侧脸观察着南平的表情。
他和公主并肩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蔓延不绝的队伍。
“是。”南平简短作答,直视前方。
“流了血,为什么不让人包扎?”少年操起心来。南平掌心的血已经干涸,留下些乌红印子。
“不疼。”依旧短短两个字。
少年又开了几次口,俱是被南平淡淡的推了回来,很明显公主是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了。
许是看出主子心境不爽,一众人跟在后面走着,竟连个声也没有。气氛肃杀,一路沉默。
措仑最终停在了在木质毡顶的寝房前,早有奴仆在等候,躬身支起帘帐。
他碰了几次壁,略有些小心翼翼的和南平说:“就是这里了。”
“多谢。”南平客气至极,仿佛初次见他一般,说罢便欲转身进去。
“等等。”少年急道,“……我有话和你讲。”
南平果真脚步顿住,回身望向他。
措仑看了看两旁。周围层叠着外人,彼此又是这样的身份,确实不是说话的场合。
“你们退下罢。”南平转脸对随侍道,阿朵率诸人依言走开些距离。
“现在行了么?”公主见四旁无人,便问道。
然而少年半晌没吭声。
南平没了耐心:“不说我就走了。”
“别走!”措仑扬声喊她。
见她停下,少年便又说:“你……骂我两句罢。”
这人憋了半天,竟然憋出了这么一句。
公主楞在原地,反应了会子才回道:“为何要骂你?”
“南平骂我两句,我们就能和好了。”措仑这一番话虽说得粗糙,态度却是极认真的,“不愿意骂我,就打我两下解解气。”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南平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朴素的道理。
措仑也许搞不清南平的柔肠百结,但他久在山野狩猎,有着敏锐的直觉――南平如此不冷不热,肯定是因为自己先前没说清楚身份,生他的气了。
而他这次的直觉,倒还真猜中了。
南平在起初的猜测弥散后,留下来的便是滚涌的愤怒――自己真心实意拿来当朋友护着、生怕给他添上麻烦的人,竟没和她说实话!
她是理应生气的,恨不得再也不要与这“假猎户、真王弟”产生纠葛才好。
压下的火星子在胸膛里翻滚,只是苛责的话到嘴边,又凝住了。
其实短短几次相处,南平已经感受到措仑的善意。
一点不掺假,好像冰山上刚化下的雪水似的,清亮见底。这点真性情,无关出身,难能可贵。
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各人有各人说不出的隐衷。况且初次见面时,自己不也多有顾忌,没全交代么?
朋友之间,还是应该多些豁达与宽容。
公主想到此,顿了许久,冷淡的面具到底是裂了条缝:“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瓒多的弟弟。”。
措仑看出她的松动,露出了笑容。
冰河渐消,南平便随口问道:“你不是不想回家么?”
少年却许久没有回答。
公主以为他未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如今又回来作甚?”
“为了南平。”
措仑终于开口,四个字轻如鸿毛,重如泰山。
南平登时一愣。少年脸涨得通红,胸膛因为紧张上下起伏着。眼光却直直看着她,没有闪躲。
这话虽可以当成是少年属实看重这段友情,以至于连舒服日子都不要,活生生钻回网里来。
但南平却从对方的神态里,莫名看出了一两分让人心惊的含义。
此时薄暮已至,照在措仑浅棕色的眼眸上,闪耀的像猫眼石一般。
他不再微笑,挺立的鼻梁在面上投下阴影,看上去年长了几岁。到底是血肉相连,一瞬间气势逼人的好像瓒多。
眼见着措仑又要张口,南平却不敢再听。
她带着满腹没有被验证的荒唐猜想,慌慌忙忙截断:“我倦了,要休息了。”
少年好不容易才见到她,话又说了一半,如何肯放人。他伸出手去,竟是想拉住公主的袖口。骇的南平冲他用力一甩袖子,转身便提脚进了屋。
啪。
寝屋的帐帘垂落,挡在了二人之间。
少年原本还要再追,却被意外打在身上的物件止住了。
那玩意从他身上弹了出去,“扑”的一声落在在地上。是方才南平挥手时,从袖中冲他抛出的。
措仑好奇的拾了起来――那是一枚小小的锦囊。
解开一看,里面东西不多,只有一张写了字的纸条。
锦囊幽香缠绵,勾人心脾,俱是南平贴身熏香的味道。
*
亥时,王殿内,烛火未熄。
“启禀王上,臣已按您的吩咐,请圣使再次验过马尸。”先前那个曾在马场向瓒多进言的臣官,此时正在殿外禀报。
西赛原本倚在瓒多身旁,仔细替男人敲腿解乏。见着此情此景,便识趣准备起身:“奴告退。”
“不必。”男人的手随意搭在了她的细腰上,搂进怀里,“今晚你留下过夜。”
“是。”西赛低眉顺眼,脸颊不自觉腾起红晕,衬得她平淡无奇的容貌略有几分媚意。
“进来。”瓒多扬声,那臣官果然依言进殿。
他行过礼,跪在地上,将手上提着的包袱展了开来――布上竟是一大块从死马身上割下来的血肉。
西赛见着血淋淋的场景,一声惊呼,恨不得化成一滩水软在瓒多身上。
“圣使已查明,玛索多王妃今日乘的马匹,确实和先前所说一样,是被人下了毒。”臣官道。
“什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