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这话一落,就听到啪嗒一声铁器碰瓷器的声响。白皇后抬起眼帘,就看到对面吃着慕斯的白清欢手里的勺子不小心掉下去,砸到了碟子。
白清欢眼睫颤了颤,抬起来,笑道:“哦?这天底下当真还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么?”
“可不是?”芍药梅香不大想听她开口,但还是笑了笑:“许这就是缘分吧。”
第一百零六章
当日白清欢离开后, 白皇后便下了一个命令,查二十四年前她生产当日的事宜。
一个人说像,是意外,两个人说像, 是巧合, 三个人还说像, 那必然存在某种因果。事实上,白皇后并非没有怀疑过晋凌云不是自己的种。从晋凌云十四岁做出那等事情, 她就萌生过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的念头。这之后的每一年, 这种念头总是会冒出来。
念头只是念头,理智归理智。龙子凤孙不是能轻易调换的。哪怕宫闱再乱,旁人若非当真有那个必要,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调换一个公主?
正是因为从利益、从理智、从各方面出发, 都不可能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 白皇后才从未真正怀疑晋凌云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突然就想去查。
苏毓跟晋凌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前些时候白皇后便知晓了。事实上,两人的孩子生辰八字差不到多少这一点, 白皇后很多年前就知晓。但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总避免不了一叶障目。许多时候,最常见的事情摆在眼前许多年,不去想的时候没任何异常。一旦去想,事情联系起来, 就处处是破绽。
白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想当初。
她其实并非一个喜欢往回看的人, 过去的事情再回头看,除了让自己怨气冲天,并没有没任何意义。但如今不同了, 一旦开始怀疑自己女儿抱错,许多曾被压下去的记忆便会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当年,突然爆出来的巫蛊诅咒皇帝一事,掀起轩然大波。出事当时,朝臣们安全被扣留,全面封锁后宫进行彻查,闹得人心惶惶。白皇后身为皇后,当时挺着七个月的肚子主持大局。当时又恰逢宫宴。各宫的宫妃和臣子的家眷全部在场,局势一团乱麻。
武禁卫军出动,她身为国母必须要坐镇稳住局势。但那日兵荒马乱的,武德帝下令抓捕了不少人,拧当众处死许多人。仓促之中,白皇后被牵连,送去未央宫囚禁。
送去的过程之中摔了一跤,以至于大出血,早产。
少了白皇后坐镇,武德帝气上心头,做事全凭一腔怒火。不说血流成河,但牵连甚广。作为定国公府长媳的白清乐当时也在宫中。白清乐素来娇气,当时也正巧挺着快要生的大肚子来参加宫宴。那日武德帝怕她受惊,她的人被提前送去钟粹宫避祸。不知为何为何破了羊水,武德帝将太医全部都招了过去……
后来发生了何事白皇后不知晓,她被人抬去未央宫以后,立即被送去产房。
摔得有些狠,出血量非常大。白皇后已经记不得当时怎么被抬回去。只记得她的鲜血染红的裙摆,流了一地。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不是很清晰。没有太医,没有稳婆,她唯一抓着的是白清欢的手。生产的过程中曾几度濒死,但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硬生生咬牙拼命将孩子给生了下来。
生下来,她一眼都没来得及看便昏了过去。
生产过程的痛苦她已经记不清,意识昏昏沉沉,只知自己醒来便已是两日之后。未央宫的宫人跪了一地,个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产后血崩,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过来。那次的生产对她的伤害非常之大,哪怕后来的太医来了,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也丧失了生育能力。
巫蛊之案后来如何处置的她也不大清楚,只晓得寿妃熹妃两宫一息全部斩首示众。寿妃的娘家欧阳家和熹妃的娘家赵家,极其两家下属一脉的人一并被处置。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朝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定国公由此站到了人前,当时还只是嫔的苏贵妃一朝鲤鱼跳龙门,成了宠冠一时从三品贵嫔。
白皇后对武德帝如何拔升他的后宫并不太在意,经历了生产一事以后,她对武德帝仅存的那点儿夫妻情谊就已经消失殆尽。她对武德帝爱答不理,武德帝反而凑上来体贴。
此事暂且不提,只说,她跟白清乐的孩子是前后脚生。虽说一个在未央宫,一个在钟粹宫。两者之间隔了几座宫殿,孩子不太可能抱错。但白皇后心里生疑,总归要查一查才能死心。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秘密的查,吾要尽快知晓结果。”
关嬷嬷听完心脏砰砰跳,此时越想苏毓的脸越觉得心惊肉跳。
当年武德帝为同时生产的白清乐将所有太医招走,耽搁娘娘最佳的救治时机,害得娘娘年纪轻轻伤了根骨,以至于后来那么多年都再无子嗣。这事别说是娘娘心中过不去的坎儿,就是她们想起来也咬牙切齿。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娘娘与白清乐形同陌路。白清乐那个女人做着最恶心的事情还摆出一副最无辜的嘴脸,全天下她最纯洁无瑕。
说实话,皇后若当真想收拾白清乐,轻而易举。以武德帝的糊涂做派,根本就拦不住。白清乐之所以这么多年还生龙活虎地跟苏威折腾,是娘娘不愿跟她计较,放她一马。但若当真查出来帮白清乐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她们实在不敢想象后果。
哪怕娘娘心胸再开阔,也要气得发疯。心里这般嘀咕,她们立即着手去查了。
白皇后查二十多年前的事,不过是一桩私下里进行的小事。
北疆南阳王亲自请奏上京,武德帝已经慌得焦头烂额了。不是别的,白皇后担忧的事情终究发生了。盛成珏失踪,长公主府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南阳王亲自派了身边的人从北疆赶回京城来找寻盛家失踪快半年的盛家嫡长孙,人如今已经抵达了幽州,不出一个月就要抵京。
武德帝急得满屋子打转,揪着头发在未央宫内殿转悠:“皇后,皇后你说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白皇后自他做出瞒下去的决定,对这件事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南阳王是怒也好,反也罢,这都是武德帝自己做决定的后果:“想必陛下早有定夺,此事哪里有妾身质疑的地方。”
白皇后不管,武德帝就傻眼了。虽说女子不得干政,但这么多年执政过程中,白皇后并非没给他政事上出过主意。偶尔提点一句,看似随意,但执行之后效果显著。武德帝是确实好美人,但白皇后无子稳坐凤位多年,就是凭这一股旁的女子无法匹敌的才华和睿智。
“那,这可是咱们的女儿,她出了事,难道你就不心疼?”
“祸是她自己闯的,事情是她自己做的。”白皇后窝在软榻上无动于衷,“凌云也二十有四了。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谁也不能帮她收拾一辈子烂摊子!”
武德帝被她这冷漠的话给气着了。手指点着白皇后,一颤一颤的。
许久,骂不出口,转而拂袖而去。
临近年关,到处张灯结彩,苏家也热闹起来。
作为三皇子的外祖家,苏家从进入腊月起,便见天儿的就有人携礼上门拜访。人情往来的多,来苏家走动的女眷便也不少。苏威苏恒父子俩忙得脚不点地,苏恒近来甚少有时辰来凌霄院与苏毓一道用饭。不过虽然没来,但苏恒这做大哥的对妹妹照顾还是无微不至,隔三差五地送来许多好物。
苏李氏作为苏家的长媳,白清乐立不起来,自然而然就成了苏家的主事人。
不知是近来太忙还是怎么,苏毓觉得这嫂子对她冷淡得过分。以往隔个十天半月还会来凌霄院坐坐,东拉西扯地话家常。如今除了在长辈那里见一面点头打招呼,是甚少与苏毓再多说一句话。
苏毓心里隐约知晓为何,但却无可奈何。毕竟苏恒夫妻之间的问题,不是她一个半道儿上找回来的妹妹能置喙的。外人掺和进去讨不找好不说,指不定还会招来苏李氏的仇视。苏毓没打算在苏家久待,许多事情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这般虽然有些冷漠,但夫妻之事外人真的帮不上忙。
进京这几个月,苏毓便一直在收礼。苏家的长辈便不说,上至苏老太君白清乐下至兄弟姐妹,甚至苏恒的那些想讨好苏毓的妾室,每一个都给凌霄院送了不少的好物。这段时日,宫里也一直在给苏毓送赏赐。皇后娘娘将那些贡品,一股脑儿地都送来了苏毓的院子。
用不着,吃不掉,如今这一间屋子都被这些东西给堆满了。闲来无事,苏毓也投桃报李。
想着皇后娘娘喜欢字画儿,苏毓便经常给她作画。左右这会儿身子不便,手里头什么都有,便指使着凌霄院的仆从将油彩都给折腾出来。就画那些世界各地的美景,绚烂的,广袤的,宁静的,悠远的。她十分擅长画这些意境绝美的景致,偶尔一幅画送去宫中。
白皇后看了,都有种泪流满面的感动。
两人这般隔着宫墙的往来,倒也脉脉温情。别说查探的结果尚未出来,连关嬷嬷都怀疑了,这苏国公府的姑娘才是他们的小主子。若非母子连心,哪有这么心心相印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年关,腊月二十八这一日,徐宴父子还是抵达了京城。
难得又是小年,又是大晴天。徐宴到了的消息传到苏毓耳中,她高兴得天麻麻亮就爬起来。大着肚子,苏恒不让她去城外接。是苏楠修亲自去接的。
人还没到,苏家的人就早在等着了。苏威一如既往的对苏毓一家子不闻不问,白清乐却难得出来了玉兰阁,一大早跑来凌霄院等着。苏老太君也一早起身,难得还下了床榻。她这段时日听说了太多关于徐宴的话,分别来自自己的两个金孙。苏恒嘴里没一句好话,苏楠修嘴里又将人夸上天。两种言论这么一比对,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婿可是好奇得很。
苏李氏尤其的高兴,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似的,难得给苏毓露了个笑脸:“妹妹可算是等着了!”
苏毓觉得不对劲,眉头蹙起来:“……”她这嫂子似乎拿她当假想敌了?
第一百零七章
苏家接人的马车到定国公府门前, 已经快接近午时。
徐宴牵着徐乘风从马车上下来的瞬间,惊掉了一众来门口迎接的苏家下人。徐宴父子俩今日上门,特地梳洗干净。此时一大一小穿得衣裳都是苏毓让桃娘做出来寄去金陵的。冬日里用了更深的色泽,墨青色。一大一小都白得少见, 这般站在雪地里, 仿佛两尊玉像。
老实说, 见多了苏家人的好皮相,他们还从未见过比苏恒还俊的。一早听说了二姑奶奶嫁的是乡野的书生, 原本以为多多少少有些上不得台面。此时看着徐宴父子, 有人背地里都悄悄地打嘴。
跨进苏家大门,仆从便直接引着父子俩去老太君的院子。
老太君的身子不好,等了一早,自然不能叫她再等。徐宴随仆从穿过前厅, 花园, 游廊,终于抵达了鹤合院。苏毓知晓了老太太的安排,跟白清乐苏李氏一道也在鹤合院等着。
门帘掀起来,父子俩走进来, 屋里仿佛瞬间就亮堂了。
苏老太君靠坐在椅子上, 眨了眨眼睛,受不住惊讶的表情便瞥向了下首的苏毓。苏毓仰脸冲她笑了下,而后起身便往徐宴的跟前走去。徐宴父子俩目光从进来就定在苏毓的身上。一大一小看着她大腹便便的模样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徐宴顾不上乘风,松开他的手便快步走过来就接住了苏毓的手。
“这, 这, ”苏老太君都有些说不出话,虽说苏楠修早打过招呼,却还是觉得出乎意料。徐宴的皮相能够迷惑所有见过他的人。若非早就知晓, 谁也不敢相信这通身清贵的男子是出身乡野,“这便是宴哥儿?”
徐宴半环抱着苏毓走过去,抬眸浅浅地勾了一下唇角:“正是,徐宴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被他这一道清悦如珠玉走盘的嗓音给惊着了。
愣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坐,坐。”
端坐在老太君身边的白清乐都已经傻眼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徐宴看,当真没有想到素未谋面的女婿会是这样的。翕了翕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老太太这么一开口打岔,失了先机,此时倒是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一旁的苏李氏揪着帕子差点没将指甲拧断,心中暗暗为自己的荒唐猜测而面红耳赤。
若是有这样的相公在,苏毓便不太可能会被苏恒的皮相迷惑。事实上,这短短几个月内,苏李氏见兄妹俩亲昵,不是没有恶毒的猜测。她私心里觉得苏毓恶心,在乡下多年从未见过苏恒那样出众的男子。仗着血脉亲情和苏恒心疼胞妹对她诸多照顾心存妄念……
如今看着芝兰玉树清雅出尘的徐宴,莫名有一种脸颊被打烂了的错觉,火辣辣的疼。
“宴哥儿,这是祖母,”苏毓轻声替徐宴引荐,苏楠修便不必介绍了,越过,“这是母亲,这是大嫂。”
苏威和苏恒两人没有来,有事外出了。
关于苏威的奇怪,苏毓不是没在信中与徐宴说过。此时他没有出现,徐宴丝毫没有惊讶。那张温和淡然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一叫人。
白清乐这才发觉这么盯着女婿瞧有些失礼,帕子掖了掖嘴角偏过头去,顺势给了徐宴一份见面礼。
徐乘风小屁娃子短短半年未见,消瘦了许多,也长高了许多。此时一身墨青色的衣裳立在他父亲身边,小小年纪皮相惊人。他听苏毓的话一一叫了人以后,当下便被白清乐给抱进怀里了。小屁娃子讨人喜欢的本事不减反增,顶着一张跟他爹七八分相似的漂亮脸蛋,未语先笑。
苏老太君倒是想抱他,但身子骨不行,怕过了病气。硬生生忍着没抱孩子。
小屁娃子哄人的本事渐长,哪怕第一日见,他几句话一说,就把几个长辈给哄得眉开眼笑。
苏李氏怀里还抱着苏泽曜,小孩儿跟乘风差不多大,木讷的厉害。不过此时盯着徐乘风眼睛亮晶晶的,但被自己母亲揽在怀中,不敢大动。就这般巴巴地看着乘风哄人,眼中的艳羡都要滴出来。
“这是哥哥还是弟弟?”乘风这小子不怕人,被白老爷子教导了一段时日以后,更能言善道。他拍拍白清乐的手,嘴里甜甜地唤着‘外祖母’,哄得白清乐赶紧招手将苏泽曜叫过来。
苏李氏看到白清乐招手的那动作,脸一下子就黑了。意识到场合不对,又赶紧收住了情绪。躲闪得及时,倒是没被人发现她的失态。苏李氏心里很得要命,但白清乐到底是她婆母,哪怕恨极了白清乐招狗似的动作,她面上还是含笑地将手放开:“曜哥儿,去,到祖母身边去。”
苏泽曜年纪小,可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儿。家里难得来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心里正觉得高兴呢。羞涩地抿了抿小嘴儿,他慢吞吞地走到白清乐身边。
自家亲孙子,白清乐自然是喜欢宝贝的。不过亲孙子从出生到如今,从来没离过苏李氏身边。白清乐又常年被苏威关在玉兰阁,其实祖孙俩不大亲近。这会儿苏泽曜看着比他高出一个额头的徐乘风,说出了苏毓见到他这么久的第一句话:“我叫曜哥儿,你叫什么?”
小男孩儿嗓音细细嫩嫩的,像个小姑娘似的,软得人心都化了。
苏毓一愣,就听到乘风这小子咧着嘴笑得比那花开得还灿烂:“我姓徐,叫乘风。乘风而起的乘风。今年五岁半,你是大舅舅的孩子吗?”
曜哥儿眼睛亮晶晶的,点点头:“我,过了年便六岁了,我是哥哥。”
“我也想当哥哥……”小屁娃子一听,嘟了嘟嘴有点不高兴。他明明比曜哥儿高,为什么还是个弟弟?小孩儿脸上表情变来变去,别提多鲜活。
活泼又激灵的孩子追讨人喜欢,乘风长得又好,可不是看得苏老太太心都软成一滩水。
老太太掌管苏家多年,如今身子不行了没精力管,却不代表没眼睛不会看。曜哥儿被教得太过于木讷板正如何看不到?但就如同苏毓想的差不多,她也是顾忌自己年纪大了,不好总插手小辈的事情。再来也没什么精力去插手,这才任由苏泽曜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此时看徐乘风三言两语就逗得她这重孙子开了口说话,心里喜得不行:“这感情好,有伴儿了。你曜哥哥就一个人,往后你可要多跟他一道玩儿。”
老太太这么说,苏毓自然不会反对。
只是苏毓不反对,苏李氏却笑得有几分干巴:“祖母说笑了,曜哥儿哪还有功夫玩儿?他的课业,子都查的可严了。每日里读书习字便已经耗费太多心力,哪还有……”
“我也读书习字的舅妈,”小屁娃子嘴快得谁都拦不住,“先生和爹爹对我的课业也管得很严。”
苏李氏被小孩儿噎得一顿,蹙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开口的五岁孩子。
小屁娃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漂亮得惊人的五官配着一脸无辜的神情,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不懂礼貌。果然,白清乐里面阿九低头问他道:“那我们乘风都在读什么书?”
徐乘风读的书挺多,天资聪慧,学习速度快。老爷子也不拿他当五岁孩童教,他学的许多东西都已经是十多岁孩子学的。除了读书习字,看的书也多。白家的书库,适合他看的,老爷子早就拿出来让他读了。本就是能言善道的孩子,此时张口,自然说得是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