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弃婴,出生的当天就被父母遗弃在医院了……大家都猜,也许你的亲生父母是未婚先孕的大学生、或者高中生,所以才会把健康的孩子扔在医院。”
季正诚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这样残忍的话说出来也十分平静。
季正诚实在是太害怕妻子想不开了,所以并不敢将儿子夭折的事情告诉她。
在儿子夭折的当天,他便将这个刚出生的弃婴抱了回来,充作是自己的儿子。
他对血缘子嗣并没有执念,只要能和妻子白头到老,哪怕没有传承血脉的儿子,他也没什么所谓。
而季褚的身世,除了季正诚和家里的老管家之外,便只有当年医院里的一个小护士知道内情。
后来,在季褚满周岁的时候,连那个小护士也被季正诚送去了国外定居,所以这么多年来,季家最大的秘密,由季正诚和老管家两人守口如瓶。
可到了这一刻,季正诚是真的觉得累了。
过去十六年,他的的确确是将季褚当作亲儿子来看待的――他并不执拗于血缘,只要妻子开心,他什么都心甘情愿。
他也曾好好经营着他们的三口之家,和任何一个丈夫和父亲一样,享受着这寻常尘世中最平常的温暖。
可如今妻子没了,其他一切对他来说都没了意义。
“你走吧。”季正诚是真的累了,“我会让秘书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当飞行员,或是想去打篮球,都随你去。”
初蘅站在走廊的另一端,围观着这一场沉默的闹剧。
哪怕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此刻也手脚发凉,整颗心都如同坠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她想要走过去,想直接带着季褚走,可却发现自己一步都迈不出去。
站在她身后的宋家管家,在陪着蘅蘅小姐站了几乎整整一夜后,见此情景,急于带她从这种窘境中逃离,于是忍不住低低出声道:
“蘅蘅小姐,别待在这儿了,您先跟我回去休息吧。”
初蘅转头看他,看见这陌生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困惑。
管家压低声音道:“我是宋家的管家……蘅蘅小姐,亲子鉴定结果出来,您才是宋家的孙女,我是来接您回家的。”
大家是今天经历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到了此刻,初蘅甚至不觉得惊讶了。
她并不觉得喜悦,或是诧异,一颗心依旧是空茫茫的没有知觉。
她转头看向走廊的另一端。
与此同时,季正诚对着跪在地上的少年道:“你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第46章
隆冬时节的清晨,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墨色的夜沉重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初蘅跟着少年一路走出了医院,“你要去哪里?”
听见她的声音, 季褚恍惚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哑声道:“别跟着我。”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认识了这么久,季褚从来都是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 初蘅还从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
他额头上被皮带扣砸出来的那几道带血的伤口此刻已经结了血痂,暗红色的伤口蜿蜒在原本白净的脸庞上, 看着尤其可怖。
而此刻失魂落魄的少年, 因为长时间的跪着,此刻脚下也是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他身上穿得那样单薄, 这么寒冷的大冬天,放着他一个人乱跑肯定是要出事的。
初蘅心中着急, 抬脚就要跟上去。
一旁宋家的老管家赶紧拦住了她:“蘅蘅小姐,您自己的身体要紧。”
顿了顿, 老管家又道:“您有哮喘……现在外面太冷了。”
听见“哮喘”这两个字,初蘅愣了愣,抬头愣愣地看向面前的老管家。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咀嚼方才在医院里,老管家那句话的意思――“您才是宋家的孙女”。
那么就是说……宋莹根本就不是宋引的妹妹。
她才是宋引的妹妹,初逸姑姑的女儿。
初蘅站在原地,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
初逸姑姑去世的时候, 她和宋莹都已经有三岁大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自然不可能像是婴儿一样被抱错,初逸姑姑虽然已经去世了, 可林素芬难道会不认得自己三岁的女儿么?
唯一的可能便是, 在舅舅去世后, 林素芬蓄意将她和自己的女儿掉包了。
这个荒唐的可能性,就像一把钥匙,在一瞬间就解开了初蘅过去十几年记忆中那些谜团、困惑和不甘。
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童年时的初蘅曾经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
现在初蘅明白了,她遇到的是一个比寻常人还要更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爱得成了疯,爱得成了魔。
所以连带着她也成了这深沉母爱下的炮灰。
初蘅转头看向身旁的老管家,轻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dna鉴定报告,昨天才拿到结果的……宋老先生让我来接您的。”
初蘅看着面前的老管家,然后缓慢出声道:“我有哮喘,你也知道?”
老管家点了点头,“蘅蘅小姐,您从小就有哮喘,大少爷他都记得的。之前……”
大概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宋莹,老管家只能含糊用“那位”来代称――
“之前那位刚回家的时候,大少爷叮嘱了我们,家里千万不能出现会让哮喘患者过敏的东西。”
当然,现在找到了正牌大小姐,老管家也没力气再去想之前的那个冒牌货到底是不是装的了?
初蘅慢慢握紧了拳。
她想起昨天晚上时,她对玫瑰花粉过敏时褚阿姨的反应。
那时褚阿姨说的是“怎么你也――”,然后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初蘅原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现在回忆起来,却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褚阿姨那个时候想说的,应该是“怎么你也有哮喘”吧?
初蘅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可怕到她几乎不敢再往深处想。
下一秒,她又朝方才季褚远去的方向看去。
少年越走越远,身影就快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初蘅推了一把面前的老管家,然后指了指季褚走远的方向,道:“跟着他,然后打电话叫宋引来。”
这两人是最好的哥们儿,这时候能有宋引陪着,也许他比其他人更安慰得了他。
老管家一头雾水,下意识便应了下来,“好……我跟着季少爷,您先回家休息吧。”
初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对老管家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继续问:“我的事情,宋引知道吗?”
老管家摇头,“不,他不知道。”
老爷子现在对大少爷生气得很,已经好几天都懒得搭理大少爷了,这种事必然也还没告诉大少爷。
他猜测,大概要等将蘅蘅小姐接回家去,老爷子才会开始收拾那个冒牌货母女。
听见他的话,初蘅点了点头,“别和他说,让他先守着季褚。”
宋家的车子就停在街角处,初蘅一路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上车。
原本正在打着瞌睡的司机惊醒,从后视镜里看见初蘅的脸,他立刻打起精神来:“蘅蘅小姐,我送您回家。”
初蘅摇头,“去季家,快点开。”
虽然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可毕竟所有人都在医院里折腾了整整一天,这会儿又已经是清晨了,是以季家的别墅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其他人都回房间了。
或许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此时此刻家里的主人家都不在,唯有张姨一个人在别墅主楼里,此刻她正在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流泪。
她对初蘅刻薄势利是真,可对这个家、对褚晓的感情也是真。
除了害怕季先生迁怒于自己之外,张姨此刻更多的还是伤心和后悔。
太太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都怪她,她当时不应该发短信的,如果太太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好好的说、慢慢的说,怎么也不可能刺激得太太心脏病发的。
初蘅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踏进大门,直接将别墅一楼的吊顶大灯打开了。
张姨一惊,抬头看见是她,沙哑着声音道:“你来干什么?”
初蘅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把今天的监控给我。”
她这样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张姨一时间也被搞糊涂了,只是道:“你要监控干什么?季先生已经看过监控了。”
初蘅皱了皱眉,很不耐烦的样子,“是季老爷子要,他让我回来拿的。怎么,是要他亲自回来找你要监控吗?”
见她说话这么不客气,显然是有人撑腰。
虽说先前管家说先别把这事通知家里的长辈,这会儿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知道了,但张姨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什么,擦了擦眼睛,然后便站起身来去监控室了。
见张姨起身去了监控室,初蘅又往餐厅的方向走。
褚阿姨发病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家里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并没有人来收拾餐桌上的一片狼藉。
餐桌上摆着的那一大束玫瑰花已经微微地蔫了,初蘅屏息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这果然是那天晚上在褚阿姨的卧室外,引得她哮喘发作的玫瑰花。
到了这一刻,初蘅终于能够确定,她之前心底的那个猜测,很可能是真的。
既然前一天晚上,褚阿姨已经知道了玫瑰花粉会让哮喘患者过敏,那她为什么还要把玫瑰花从楼上搬下来?尤其是在还有宋莹在场的时候。
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她的哮喘,褚阿姨生了疑心,所以特意将宋莹叫到家里来试探一番。
后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