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家伙丝毫不怕读书,朗诵起来更是字字清楚分毫不错,但是必要带一个我要我娘。
从前霍七茜在家,这孩子偏执起来还不明显,他娘知道怎么收拾他。
至于旁人的面子,小爷不给也就不给了,你耐我何?
佘青岭就听的哭笑不得,这一句带一句我要我娘的背下了仓颉六篇,小狗这嘴角就起了白沫,白沫里还有些血丝。
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郡王爷也是后来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把嘴唇咬破了,他也不说疼,也不叫屈,就一门心思往目的上争取。
总而言之,今儿你们得给我一个娘。
心疼的到底不舍罚他,佘青岭只能抱起幼孙到到后面杂工房,让匠作给他拿耍器。
好么,给个风筝,收下了,交给奶嬷嬷,回身就看着他爷,我要我娘。
给个会动的小木狗儿,给奶嬷嬷放起,我要我娘……
给个布老虎,这个很喜欢,抱在怀里,我要我娘。
到了此刻,佘青岭才想起来,他孙还有个外号,叫~来者不拒就是不改。
恩,你打死我,我也不改,你给我多少好东西,我也不嫌多,你得先把我的事情处理清楚了。
真真入刑部当大员的好苗子。
被缠的实在没招,佘青岭只得抱着他出府,就站在府门口说:“得,找你娘去!说吧,你娘在哪儿?”
五月的天气儿,福瑞郡王府外车马寂寥,行人全无。
这与小狗昨晚做的梦却是一样的,阿爷不见了,阿娘也不见了,阿爹带着哥哥们跑了,留他一个人在家,又被啊呜几一口一口吃了。
想到伤心处,小家伙到底抱着布老虎,声音嘶哑的抽泣道:“阿爷,要~娘。”
这是真的伤心了,佘青岭听的心里一酸,抱着小孙孙便上了马车。
心里,就又给佘万霖记了一笔。
回来,打死,挖深坑!
埋了!
孩子找不到娘,离开府到了外面看到热闹,到底是不哭了,那马车就被迫在燕京里一圈一圈的转悠。
今儿满燕京百姓也是看了一景,郡王爷的车驾就疯魔般的在闹市一圈一圈转悠。
转到最后,爷俩还在车里睡着了,一个是真的累困,一个纯哭累了。
也不知道转悠了多久,便听车外人声沸腾。
佘青岭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坐起就看到自己家混世魔王也慢慢坐起揉眼。
心道一声坏了,眼神都不敢与孙孙碰撞,佘青岭便问车夫:“如何~停下来了?”
你倒是转啊,他哭了你哄啊?
不久,侍从官在车外回话道:“回郡王,这是陶大将军押送小坦王入监,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呢。”
前些日子,陶继宗进京献俘,到了燕京才说,随着俘虏一起献进来的,竟然还有度鲁乾部落的小坦王。
小坦王是个伪称,是指十多年前,贡济坦王与各部落长被先后刺杀,整个西坦东坦乱了后,新起部落长开始竞争继承权,最后各地得胜的部落长,还没有登上王位的人,便做小坦王。
西坦东坦如今叫做小坦王的人,一共有八位,这次被俘虏的这个叫做伊比亚・伊本。
是个非常坏的家伙,常常带着他的部落袭击大梁边城。
陶继宗在左梁关与几股坦人多次作战,得胜清理俘虏的时候,才知道小坦王伊本也在其中。
这纯属意外之喜。
他不敢张扬,便立刻上报,借献俘的名义入京,到了燕京地才宣布,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小坦王。
这事也不止龙颜大悦,便是大梁百姓也是上下称快,心内骄傲无比还与有荣焉。
这就是咱兵强马壮的大梁军啊,可不是前朝那会子,三不五时街头路边就总有悲愤君子,在那大声宣布何年何月,坦人入侵,杀我多少百姓,侵犯我多少国土。
随着木笼囚车过去,街边百姓便大声喝采,纷纷拿着鲜花往押送官军身上投掷,又把烂了的臭鸡蛋烂菜叶丢在囚车上……
这次陈小狗不要娘了,就趴在车上眼睛都不带眨的看那队伍。
一直到囚车囚徒过去,押送的陶继宗陶大将军才穿着一身银甲过来。
好家伙,他所过之处那喝彩的声音直冲云霄。
他也是在街角拐口看到福瑞郡王的马车。
老实话,朝廷上下,除却圣上万岁爷,陶继宗佩服的人不多,但福瑞郡王,还有亲卫巷的各位将军,是他发自内心佩服的。
如此这位英雄滚鞍下马,对这边端端正正的行礼。
英雄行礼,便是佘青岭也不会怠慢,就抱着小狗下了马车,对陶继宗微微点头之后,又亲弯腰给小狗整理了下衣衫,对他认真道:“替阿爷给陶将军行礼,就说将军辛苦了。”
小狗儿懵懵懂懂,先是看看左右,见围观的百姓无一不是满目崇拜,这小人也认真,便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袖子,小袍子,还擦擦鼻涕,最后双手抱拳认真行礼,说了将军辛苦。
这次没有要娘,也很是忍耐了。
闹腾归闹腾,家里对这一块的教养是没有缺漏的。
陶继宗受礼,也不敢耽误时间,便翻身上马跟着囚车又去了。
百姓很快散去,街边空出的一片场地,这爷俩就安静的目送英雄离开。
却不知,老陈家该也有这样一场荣耀,只十里长街,满燕京百姓送的却是陈大将军的灵柩。
这个国家不缺英雄,只要那边关在,就总有人为国捐躯。
死的多了,慢慢的也就没人提起陈大胜,世上更无陈小狗了。
人走了,热闹没了,佘青岭一生无惧,却从心里畏惧自己这幼孙,他也不敢动,就拉着他站着。
心想,我且熬着他。一直熬到他困了,我们就家去。
待明日他再哭,便再来街上熬着……
可惜,他想的美事儿,却不防不住这满大街就不缺阿娘带着崽子转。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一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儿从街角出来,又从这爷俩身边过去了。
稚童憨态可掬,做娘的就在街角亲他脸蛋道:“娘的乖宝,你咋这么亲……”
汗珠从佘郡王额头滴答下,他有些惊慌的低头,便看到他孙嘴唇抽动的也看着他,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就眼神一碰,那眼泪噗~的就喷了出来。
“哇……我要我娘……”
无奈,佘郡王只得抱起幼孙往车里走,边走边无奈低声道:“你娘,你娘,真是个你娘!”
可怜这位一生不弱人前,便是在前朝仇人的金銮殿,那也是该阴哪个阴哪个,该折腾哪个,眼睛都不带眨巴的。
这是遇到了克星了。
前几日他还跟宫里派来诊脉的老御医唠叨,关节也是疼的,腰也是困乏的,夜里一直是起,吃饭也不香,睡也睡不好,牙齿更是松动到万念俱灰……
现在,就抱着他份量不轻的孙孙健步如飞,上了车,什么斯文风范也都没了,就恨的不成道:“找你娘!你说吧,怎么找?”
他孙毫不畏惧的看他,最后小手一抬指着一个方向道:“我要我娘!”
眼神也是狠很的流泪,就让人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是恨不得打死他从此人间安生,又怜稚子离了娘亲孤寒。
看车夫不敢动,佘青岭也是心烦,就瞪眼骂道:“没看到你们小爷指了地方,赶紧走,找他娘……”
如此又是一番折腾,这孩子也不知道娘在哪儿,就一通乱指,只要他不闹腾,佘青岭便拿出平生最大耐心,随他去。
说来也是缘分,晌午这会子,这小崽子就指着大梁宫对车夫命令:“我要我娘!”
车夫倒吸一口冷气,看看老郡王。
佘青岭一摆手:“去去去……!”
不就是大梁宫么,他在这里的时候比宝座上那人还久。
再说了,不是这罪魁祸首收拾不干净腚,也没有后来家里的麻烦事儿了。
福瑞郡王府的车驾还真是来到大梁宫宫门之前,那边查验身份,自然是开了偏门请福瑞郡王进去。
这满天下,除却皇家人到这里是回家,别人那叫觐见,佘青岭来,这叫走亲戚。
人家还是那些内官的老祖宗,其待遇可想而知。
就真是乘马车入了内宫,一路畅行无阻,又在老地方东明殿见到了武帝杨藻。
武帝今儿高兴,再次在前面城楼子观赏了一次小坦王游街。
献俘仪式其实早就过了,最近这几日,是日日将小坦王等俘虏拉出来,给满燕京百姓观赏一下的,这也是宣扬国威的一种手段。
从前可没有这个规矩,这是大梁皇帝的新规矩。
武帝看的高兴,回来就预备写一首皇帝诗,由他最心爱的女婿谭唯心伺候笔墨。
可惜,这是个武皇帝,文采实在一般,就凭着心中一股子澎湃之意,武帝先写了一句开头:浩瀚梁风万里……万里……万里也就没了。
抬手在洒金笺上打了个叉,还未开言,站在一边的谭唯心机灵,就将这个玩意儿折叠起来放好,又铺开一张洒金笺。
恩……心里还是有些宣泄之意,武帝执笔,这次不预备写诗了,他觉着,其实该作个长赋,毕竟献俘这样的大事,就该留下一些千古佳作,好让后世人羡慕羡慕……
如此又写到:茫茫宇宙,万万里山河几兴亡,赳赳老梁,时时与天地争明,八千里三军啸卷旌旗,三江碧波……嗯,嗯……不然还是写个诗?
正纠结,张民望笑嘻嘻的进来说,福瑞郡王来了。
如此,武帝便放下笔说:“哎呀,不是说不来么?怎得又来了?”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旁人……也松了一口气。
杨藻满身的心眼子,也是天生做皇帝的本事,偏就不开诗文这一窍,却总想写个千古磅礴绝世好诗出来。
尤其这几年,翻来覆去~咳,也就那样了。
武帝坐好,没多久便见殿外来了福瑞郡王。
只是今儿,他弟走路这姿态有些奇怪呢?
如此他就扶着桌面,舍了帝王仪态,撑着着脖子打量,恩……这一看,便看清楚了。
他弟宽大的袍服腿后面,还挂着一个小孩儿。
东明殿地下铺着的是金砖,金砖面儿光滑,这爷俩便一个一瘸一拐走,一个坐在地上被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