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小皇帝瞪大眼,有些气急败坏:“你……大燕银号果然跟你们沆瀣一气!奸佞贼臣,你们不得好死!”
佘相装聋作哑,当没听到。
小皇帝骂了一通,心知无用,只得悻悻认下:“嘁……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罢了罢了,回头朕自己跟大燕银号说去。能有多少?左不过一百万两……总不会超过二百万。不过,朕欠他们的钱,干佘相什么相关?”
她眼睛一眨,狡猾道:“佘相将采矿权的钱给了,朕正好拿去还大燕银号,还有许多富余。”
小皇帝自以为聪明,但佘相唇边露出一点微笑。
“陛下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不错,这是个方便快捷的聪明法子。”佘相赞叹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因而,我已经这么办了。”
小皇帝的微笑僵住了,愣道:“什么?”
佘相闭着眼,云淡风轻:“我们家跟大燕银号有些往来,陛下也是知道的。正巧,我们有些资产押在大燕银号手里,不多不少,就有一千万两白银。我呢,就替陛下跟他们商量了几句。这么着,大燕银号愿意将那笔一千万两的抵押权转给陛下,相应地,也就不要陛下还那二百万两的维护费了。”
小皇帝想了想,气笑了:“好啊,在这儿等着朕呢。佘相当朕是傻的?有现钱不要,要什么抵押权,谁知道你们要赖账到几时……”
佘相只是擒着那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小皇帝自己沉默了。
她想了半天,试探道:“佘相,咱们也别绕来绕去。你给个准话,这笔抵押真能兑现?”
佘相悠哉道:“我们先做给大燕银号的,难不成还能坑陛下?”
小皇帝咬唇思考起来。
佘相闭着眼,感受阳光落到自己的脸上。他感觉到了温度,感觉到身体内血液的奔流愉快而热烈,像是将他带回年轻的时候――年轻,无尽的精力和智力!智斗总是这样让人愉快。
他仿佛能听见小皇帝脑子里思考的车轮声:如果他有一笔上千万的对佘家的抵押权,那他退位之后,手里就多了一个筹码。佘家多少会顾忌这笔资产,再加上小皇帝历年累计的人望,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表面上看,这是一笔金钱交易。
背后的本质,还是政治博弈。
他知道小皇帝会怎么选。这孩子没有大智、耽于享乐,但从来不缺小聪明和莽撞的勇气。他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果然,小皇帝开口了。
“那,既然佘相是帮朕省事儿,就这么办好了。”
小皇帝还装得有些气愤,但话语间的笑音已经漏了出来。
不错,对他而言这是一步好棋。
佘相微笑着,想:前提是,这孩子并不知道,这笔资产哪里都不会去,永远都在佘家待着,而且会一年比一年地增值,保他子孙百代荣华。
岂是这被逼退位的小皇帝能比?
一旦顺利拿到二次提炼技术,佘家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小老三那孩子虽然太不着调,在修士同盟里做得却还不错。
这么想了一圈,佘相体内那沸腾的、年轻人一般的热血,渐渐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老年人的疲乏,还有对往昔回忆的眷念。
“明天老四会将契约书送进宫,陛下记得收好了。”
佘相抬了抬手,就有奴婢悄然站在小皇帝面前,福了一福,做出送客的样子。
小皇帝轻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转身离开。
但突然,佘相又开口:“陛下,现在到晚上的时间,皇陵那头就暂时关闭了吧。”
裴沐略回过头,见那老人的面容呈现在阳光中;强烈的太阳让他每一根皱纹都纤毫毕露,是遮掩不去的老态。
――老,就代表了迟钝。
这位老人也用他那苍老迟钝的声音,自以为深沉地吩咐她:“待会儿,我要去看看阿瑛。”
先太后单名一个瑛字。
裴沐收回目光,平静地朝前走。
“佘相随意。”她无所谓地说,“你去看皇祖母,说不定她还挺高兴的。毕竟,你们年少时青梅竹马、品貌相当,她对你也不是全无感情。”
身后一片寂静,但老人却再一次悄悄握紧了椅子扶手。
“只不过,皇祖母从来庆幸,她嫁的人不是你。”
小皇帝愉快地、近乎恶毒地笑着,如此说道。
许久。
寂静的房内,响起一声瓷器摔破的响。
……
四月二十四日,皇帝在明珠宫内接见了佘濂佘大人,还有大燕银号的高级官员――林莳。
林莳是一名能吏,深得上峰器重,听说大燕银号与佘家的许多往来,都是经过她的手。
皇帝一边嘟哝着抱怨说佘家欺负她,一边很愉快地收下了价值一千万两白银的资产抵押契约书,并签发了矿藏的开发许可令。
银货两讫,两边都松了一口气。
四月二十五日,无所事事的小皇帝突然又任性起来,说要去西山别宫住几天,看山上看得热烈的凤凰花。
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小皇帝顾自带着人出了明珠宫,又一路出了永康城。
留下一众官员认命地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皇帝的权力已经交接得差不多,剩下的都只是个名头。等到五月十八日退位大典,皇帝正式移交玉玺,这个国家也就再也没有皇帝了。
人们都以为,皇帝一路顺利到达了西山别宫,在那儿舒舒服服住下。
连佘家埋在皇帝身边的探子,也是如此回复。
但实际上……
傍晚。
摄政王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
他乘车回府,三言两语屏退了随侍的副官,又在门口护卫铿锵的问候声中,冷着脸走回府中。
他住的地方也是王府,却经过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原本精巧的院落设计被拆了一半,给做成了演武场,剩下的建筑虽然没怎么动,树木却全被重新布置过,做成了防御阵法。
这些树木看似寻常,实则能够防止外人藏匿,必要时还能组成迷踪阵,困住敌人。
至于现在,阵法并未启动,一切也都如常。
摄政王也如常地板着脸,唯有眼神泄露了几星火气。
这火星不灭,恰如他内心跳动不止的愤怒之火。
这愤怒对谁?说不清,但他的确相当愤怒。
任谁今早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不顾他们“事成后说清”的约定、一个人偷偷跑了,又知道那个对心上人心怀不轨的小杂种,竟然一路追到了西山去……
谁能平静?
要知道,那天之后,他都还没机会私下跟她说两句话,还没问清佘家那小子是什么情况!
她怎么就跑了?!
难道……她也看上了佘家那个小白脸?
一想到这个可能,摄政王简直头脑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红,恨不得一刀切了佘家那群杂种的头!
但时候未到,他不得不在人前忍着。不仅忍着,还要装出一副“皇帝走了正好”的高兴态度。
现在他回到自己府中,终于能稍微放松一些。
一放松,怒火就烧得更猛。
摄政王大步穿行,很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这里是最隐秘的,府中伺候的人未得允许也不敢靠近。
他用力摔上门,随手拿起边上放的长剑,就要往前狠狠劈去――
却听一声清澈灵动的笑。
“皇叔怎么这样大火气?”
……有些熟悉的声音,却又很陌生。
是个女人的声音。
摄政王汗毛一竖,险些持剑迎上,脑海里却缓缓飘过一个想法:她叫他什么,皇叔?
他愣愣地回过身。
昏暗夕晖中,书房角落的方桌上,坐了个人。
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双手撑着桌面,一袭新式的短袖收腰裙散开,裙摆只到膝盖,露出晃来晃去的小腿。
乌黑的长卷发披散着,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似乎褪去了某种伪装,更显柔和秀丽。
摄政王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傻傻地看着她,大脑里同时有好几个不同的想法滚来滚去,滚得他自己都糊涂了,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只是凭着本能走过去。
“……阿沐?”
裴沐被他一直盯着,没来由有点紧张。她摸摸头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裙摆:“我早就想试试这种裙子……我不太会挑,你觉得好不好看?”
摄政王走到她面前,手里的长剑“哐啷”一下给丢到地上。
他两只手撑在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起来,眼也不眨地凝视她。
渐渐地,他的眼睛发亮了。还有一点突如其来的笑意,更加驱散了他眉眼的冷厉和阴霾。
“好看。”
他小心牵起她的手,让她的掌心贴住自己脸颊,梦呓似地说:“我的阿沐是最好看的。”
他这样子好傻。
裴沐禁不住笑出声,故意摆出骄矜的神情:“谁是你的?姜月章,你是我的人,这才对。”
姜月章眨了一下眼睛。他眨得很慢,浓密的深灰色睫毛也缓缓一扇,像漂亮小巧的扇子,在小心翼翼地确认什么。
“听说,”他忽然说,“你前几天遇到佘源那小子,打他了?”
裴沐怔了怔:“你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