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胆大如夏桐, 此刻亦有些心惊,比起看得见摸得着的狐妖精怪,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令人可怖的。
她不禁踌躇地站在洞口。
李蜜却不假思索地朝她背后推了一把, 夏桐原以为脚底是有石阶的, 谁知经这一撞,却轻飘飘的毫无着力点。
满以为会摔个嘴啃泥,然而并没有。等眼前重现光亮时, 底下已是坚实的土壤, 不远处香花盛放, 绿草如茵,还有几颗才及人高的果树,虽是冬日里,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夏桐看得惊呆了,还以为自己进了桃花源――当然是小型的。
满打满算,这地方也不过是一居室,还是两居室?总之不会更大了,看似绵延无际,可若试着多走两步,便会被一堵无形的气墙给挡回来。
因此之故,夏桐也不敢去探头顶的蓝天白云是否属实――谁知道会不会撞得满头包。
李蜜看她一脸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无知模样,得意道:“如何,很不错吧?”
夏桐颔首,“再大点就好了。”
李蜜气结,恨不得将那五百两银子拍到她脸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有空间这个大外挂了,她居然还得寸进尺,难不成得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她咋不上天哪?
奈何顾客就是上帝,李蜜拿人手短,只得忿忿道:“别看它小,足够七八个人平躺着都绰绰有余呢,何况里头有水有粮,四时鲜花鲜果不断,逢着灾年,还能应急,好处多着呢!”
她幼时有一回跟继母口角,继母罚她一天不许吃饭,李蜜就靠着这空间里的果子撑下来的。
夏桐想起刚进宫的时候,大伙儿都吃得苦,唯独李蜜有条件开小灶,想来她说的应该不假。便试着踮起脚尖,从树梢摘下一只沉甸甸黄澄澄的香梨,咬了口,果然饱满多汁,水嫩可口。
李蜜看得肉痛不已,亏得她灵机一动,发挥出商人本色,“五百两是门票钱,摘果子得另算。”
真小气!夏桐白她两眼,“我再给二十两银子。”
李蜜心满意足地住了口,夏桐则精神抖擞地又摘了几只梨,悉数倒在衣兜里,其实,哪怕她多摘上十来只,李蜜也是赚的――这水果都比肉贵了。
忽见旁边有一道浅溪,水流虽然不丰,却甚是清澈流动,夏桐便想将梨子倒进去洗一洗。
李蜜很看不上她这种处处占小便宜的行径,苦口婆心道:“这里头并无灰尘,又没脏物,梨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干净得很,空口吃滋味更美呢!”
说来说去,还是怕她用这溪水。夏桐睨着她,“为何不能?莫非你在里头洗过脚?”
李蜜:……
她确实在这里头沐浴过,虽然比不上王静怡的灵泉那么有延年益寿之效,可夏天偶尔来上两回,确实很舒服,很凉爽宜人。
当然,这种一个人躲到空间里偷偷沐浴的习惯,在旁人看来就相当怪癖了。
幸而夏桐一向是很体贴的,她表示理解:没有男朋友的人,可不就只能孤芳自赏么?鸳鸯浴也得有人作陪呀!
李蜜接触到她悲悯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扔进小溪中去,秀恩爱,死得快!
这次空间之旅,至此便宣告结束,出门前,夏桐留神李蜜的动作,想看看这个密闭空间到底是怎么开启的,然则,令她失望的是,李蜜只是念了一串叽哩哇啦类似芝麻开门的咒语――好比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里的,还真是唯心哪!
冯玉贞本想凑个热闹,因舍不得银子,只得放弃和夏桐一道进去,如今见她出来,便巴巴的凑上前询问――她也很好奇里头是否别有洞天。
夏桐笑道:“没有什么,无非是个微缩版的御花园,和你每天逛的差不多。”
冯玉贞对自然风景不感兴趣,她更关心李蜜是否在里头藏了个男人――说真的,这简直是偷欢的绝佳场地,还不怕被人发现,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呢?
李蜜黑了脸,“我可没你那么放浪形骸。”
况且,男人又有什么好的,她确实在空间里存了些别的东西,但,和男人无关,而是她这几年积攒下的私房――谁都不可信,从今往后,她只和钱亲。
冯玉贞最见不得装模作样的玉女,甩了甩帕子,两人不欢而散。
夏桐今日开了场眼界,倒也不觉得失望――虽然李蜜的空间比她想象中乏味许多,但实用性还是很高的,没准哪日还真能救命呢!
因此,这几个人她谁都不肯得罪,当然,她们自己内讧夏桐就管不着了。
随着秋冬枯水期到来,城中的时疫已得到妥善控制,日渐康复的灾民们有些选择遣返原籍,有些则干脆留在京城定局――多数是那些失了亲眷的。天子脚下虽说居大不易,混个温饱总还不难,何况,陛下和皇贵妃娘娘这般仁慈,有两位圣人保佑,什么灾祸不能迎刃而解呢?
夏桐的声誉也空前高涨,倘若说之前众人对她这位皇贵妃不过是一半轻蔑一般不屑,觉得她母以子贵仗肚上位,而如今,她凭借自己朴实稳健的作风一步步收获了京城民众的爱戴,知人善用,又体察民情,不骄矜,不浮躁,还有比这更好的领导者么?
反倒是蒋太后先是将叶廷芳那个骗子召进宫,肆意重用,后又借高僧之口试图攻讦皇贵妃,难免让民众大失所望――外头的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位尊贵的老人家还有心思内斗,真是轻重不分,太昏聩了!
蒋太后眼看夏桐的口碑日渐盖过自己,除了恼火,更加羞愧难言,加之叶廷芳赐死后,她不知怎的倒有点想念那符水的味道,还是夏桐专程派顾明珠来为她祛除病根――没有比接受仇人施舍更叫人难受的了。
最糟糕的是,皇帝已经月余没来宁寿宫请安,连敦敦也不许过来,显然是怕她这位糊涂的老祖母带坏孙子――蒋太后想到此处,不禁一阵悲凉,如今她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王静怡和崔玉明赶在年前回了宫,夏桐亲自到堂前迎接,只见崔玉明还是那副瘦瘦弱弱的小白脸模样,王静怡看上去反倒变结实了些,脸上还晒出了两朵高原红,倒也不失可爱。
崔玉明简单的汇报了一番劳动成果,又奉上一本游记,上头记载了沿途所见各位病患的症状以及对应的治疗方针,之后便匆匆回太医院去。
夏桐注意到他没看王静怡一眼,显是故意躲避,心里顿时了然――看来灾民的病治好了,可崔玉明自己的心却乱了。常言道日久生情,和这么一个年轻姑娘长期相处,谁会毫无触动?何况,王静怡的确有她自身的本事和魅力。
王静怡不觉得尴尬,或者说,她不认为这是错,似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天真烂漫、合乎本心才是正常的,从前的她不过故作老成。
如今,对爱情的渴望让她摒去那层伪装,开始展露自己原本的个性――虽然两人还没到水到渠成的地步,可是已经初见端倪、互生情愫了。
夏桐惊奇的发现王静怡变得更漂亮了!大概是这几个月的辛苦,让她那经灵泉滋养得异常丰润的身体变得窈窕纤瘦许多,看去也更添青春气息。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件好事,夏桐决定顺其自然,她让王静怡去宁寿宫照顾蒋太后――顾明珠一向是服侍她跟两个孩子的,太后未必喜欢,还是换个人稳妥些。
王静怡也很高兴,崔玉明自从进了太医院,负责的便是蒋太后跟北苑那几位老太妃,这下,两人有更多时间见面了。
*
今年的年景不及以往热闹,除了一场灾情闹得经济下滑,此外,北戎那边亦是多事之秋――北戎王月前纵马行猎,不慎被一只独狼咬伤,缠绵病榻,至今未愈,几位王子羽翼未丰,惶惶不安,自是无法来向大周致礼。
金吉娜听后也着急得不得了,本想亲自回北戎看看,可又放心不下一双儿女,孩子太小,路上带着恐不安全,只得差信使送些人参鹿茸过去,准备开春之后再和夏长松一道归宁。
夏桐也送了一瓶王静怡亲自调配的灵泉――她跟崔玉明耳濡目染,渐渐学了些医理,也斟酌往灵泉添加些对症的药材,如此起效更快。
然则,元宵未至,便传来北戎王病殁的消息,夏桐猜测他并未服下灵泉――不管是自负悍勇也罢,担心大周皇帝在里头下毒也罢,从他平生的所作所为看,这位北戎王倒不失为一位枭雄。
可惜,他还是输给了天,留了一个烂摊子,只有让那些狗熊儿子们继承了。
金吉利既是大妃嫡出,也是长子,就算为人呆傻了点,可论名分,论地位,也该由他继任最合适,便是他那几位王叔都没话说。
于是待北戎王下葬一月之后,登基大典也如期举行。
然而,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金吉利即位后的第一封国书,便是向大周皇帝求娶一位王妃,还指名道姓要求当今的淑妃冯氏。
刘璋将那封言辞恳切的书信读完,向夏桐叹道:“想不到金吉利也是个深情之人。”
夏桐:……深情吗?老子才死,就急不可耐的来迎娶心上人,刚刚入土的北戎王倘泉下有知,恐怕也得气得爬出来吧――哦,北戎那边流行天葬,连尸骨都找不着,金吉利自然不怕鬼魂作祟。
再说,人家冯玉贞还没答应要嫁呢,金吉利这是打算强取豪夺么?
第156章 和亲
自古嫁娶乃大事, 为表诚意,金吉利顾不上安抚草原上蠢蠢欲动的各部族,而是亲身前来迎娶他美丽的新娘。比起以往新年时的拜访,这回他的身份不一般, 声势更不一般, 金吉利的人还未到京城, 满城人都知道他看上冯相之女了――不管婚事能不能成, 如此称呼总不错。
金吉娜却很愤怒,她一贯不喜欢冯玉贞,觉得那人轻浮放浪, 哥哥怎会娶她为嫂子?
但比起这个,更叫她伤心的是父亲的死半点没被金吉利放在心上, 想必他也忘了北戎王临终前的嘱托,如今满脑子都是儿女私情, 压根不打算发扬事业了。
她只能进宫跟夏桐哭诉, 一面抽抽噎噎的道:“爹爹怎么会选定他为继承人?换个人该多好!”
夏桐倒是能理解北戎王的想法,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情况下, 他只能求稳,金吉利人虽然蠢了点, 胜在长子嫡出, 旁人想取而代之, 得须先掂一掂自身分量,如此瞻前顾后的, 也就不至于鲁莽行事。何况,金吉利虽单纯, 金吉辽却是个心思绵密的, 这兄弟俩一向交好, 长兄为主,次弟为辅,便不容易生乱。
当然,这是理想状况,北戎王固然计划周详,夏桐却不怎么放心那哥俩的感情――更确切地说是不放心金吉辽的人品。当初为了一张玻璃方子他能将李蜜骗得团团转,谁知道为了王位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这些是北戎人自己该操心的问题,就不劳夏桐来掺和了。
她看着哭成泪人一样的金吉娜,很明白她为何会这般严厉谴责兄长,唯有如此,她心上的负罪感才会稍稍减轻一些――早知道北戎王会撑不过冬天,去年她就该赶回娘家去,否则也不至于见不成最后一面,以致追悔莫及。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夏桐想起自己现世的家人,过去这么多年,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刚穿过来的时候,偶尔午夜梦回之时,她也会追忆过往,涕泪连连,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她只能寄望于时间会冲淡那家人的悲伤,毕竟,这世上不止她一个亲人,而她,如今也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家。
正如金吉娜哪怕这会子悲伤难抑,可当她回到夏家,她还是得打起精神面对一双儿女――在那里,她更是一位母亲。
我们都在无形中让自己变得强大。
夏桐静静的当了会儿哲人,方才起身到玉芙宫去――她得和冯玉贞谈一谈和亲的事。
冯玉贞当然是不情愿,金吉利在她看来没有半点特殊,不过是那无数裙下之臣中的一个,不值得她付出远嫁这么大的牺牲。何况,哪怕她自己不肯承认,她心中确实已有了个人――刘放才是与她真正志趣相投的,通诗书,懂礼仪,远非那北戎蛮子所能相比。
令她失望的是,临江王并未跟着使节团一齐过来。以往刘放是最关心她的事的,大概接二连三的受挫,让他彻底心灰意冷了,冯玉贞说不上心底是何滋味。
金吉利已经到京城了。
本来想立刻进宫求见皇帝陛下,金吉辽却劝他在驿馆先歇一晚,差人给夏家送个口信,到时让金吉娜从旁游说,计划便更容易成功。
金吉利素来信赖这位二弟的筹谋,依言捎了信去,金吉娜却没理他,也没留使者喝茶,只给了锭赏银将人打发出来。
金吉利后知后觉醒悟过来,“这小妮子在怨我呢!”
金吉辽心想谁让你才死了爹就急着娶老婆,丧事喜办,招人骂也是活该。
不过北戎那边风俗与大周殊异,亦不时兴守孝,如金吉利这般披麻戴孝守足三月的已经算少有了,至于他们的小妹金吉娜,已经完全被大周礼仪同化了,自然看不上眼。
金吉辽道:“不用管她,如今要紧的是大哥娶王妃的事。”
其实照他的意见,求娶那位李夫人会更好。一样是皇帝的女人,李蜜容貌虽不及冯氏,本事却比她强多了,这几年又是玻璃又是水泥,还弄出硝石制冰,又会栽花植树,培育出各种高产有效的粮食作物,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想出这么多花样来的!
这种女人,当然比冯玉贞那样的花瓶强多了。
金吉利瞥他一眼,很不满意他对未来嫂子的评价,“你既这般喜欢那李氏,何不干脆将她娶回来,成天撺掇我做什么?”
金吉辽心道谁叫老汗王挑中了你,否则这位子还轮得到你坐?不然,他老早就把李蜜娶回来做王妃了,何必割爱与人――不都为了北戎今后的强盛发展么?
金吉利却认真道:“我就不像你想那么多,人这一辈子,就该为自己而活,父王虽把王位传给了我,可我也不能事事看人脸色吧?尤其这大妃之位,自然要留给心仪的女子,倘若连妻儿都不能从心所欲,自己做主,那么拥有再高的地位、再多的权利又有何用处?”
说到妻儿,面上嘿嘿傻笑着,似乎已预料到自己跟冯玉贞生了一大堆儿女的光景。
金吉辽摇摇头,这傻子压根没想过人家愿不愿意跟他生,可随即心头却猛烈一颤,金吉利虽然天真,有一点却是令他羡慕的,那便是对爱情不加掩饰的赤诚,至于他自己,当真是为了北戎着想才劝哥哥娶李蜜的么?还是,想着日后能远远地多看她两眼呢?
他对李蜜的执着,到底是因为她那一身出类拔萃的本领,还是因她这个人?
金吉辽的心也乱了。
*
宫里对联姻一事讨论得如火如荼,很不幸冯玉贞和李蜜都被卷入话题中。两位都是皇帝的嫔妃,可冯玉贞美名在外,能让天下男人折腰并不奇怪,另一位又是为什么?
李蜜暗暗叫苦,她根本不想用这种方式出名!心里也猜到是金吉辽搞的鬼,这人简直有毛病,第一次骗她,第二次亲身上阵表白她,这回更绝,还是替哥哥来追求――怎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她是听说过北戎“兄终弟及”的恶劣风俗的,若真个嫁去北戎,只怕金吉辽更加阴魂不散――她只想赚钱,不想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两兄弟间,那是冯玉贞的擅长。
因此李蜜打死不从,何况,金吉利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几次宴会,那人的眼珠子都跟装了磁石似的,紧紧黏着冯玉贞不放――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白月光么?
她继母劝了她几回,心里只怨李蜜糊涂,真是个傻丫头,便是留下来又有何益处?没看皇贵妃成天霸着皇帝不放,一个皇子,一个公主,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哪里轮得上别人的份?倒不如另辟蹊径,凭李蜜的一身所长,到北戎也能过得很滋润,没准还能发扬光大呢!
李蜜心内冷笑,知道家里不过是看上金吉利丰厚的聘礼――他一向出手阔绰,如今成了王就更不消说了,此番上京,凡三品以上家眷都得了一盒珍珠,颗颗都有拇指大小,质地莹润,可见所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