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左下手的乌雅夫人,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杭绸旗装,而侧夫人身上穿着的跟她布料相似,只是珍珠扣子换成了寻常的木扣子。
老祖宗瞧着她们眼神缠绵,便低声道:“去侧殿说会儿话,哀家要睡了。”
这是故意给她们腾地方,留点说话的时间。
苏云溪赶紧起身谢恩,这才带着两个长辈一道往侧殿去,等到坐定了,才低声问:“怎的过来了?”
她不曾传召,是因为见面虽好,但是这礼仪繁杂,若是这么跪一波过去,基本上回去的时候,这膝盖都是青的。
能够用递信儿来解决,她就不想传召人进来。
只要进了宫,但凡这见了个主子就要行礼,哪里是什么好差事。
乌雅夫人年岁大了,闭目不言,只听喜塔腊侧夫人道:“太皇太后下了懿旨传召,说您约莫是想家里头了,脸皮嫩不敢说,所以她才来的。”
说着她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孕期辛苦,都是知道的,只是你要小心,自己放宽心才是。”
苏云溪点点头,等喜塔腊侧夫人问她有没有什么阴司事的时候,她就说一切都说,什么事都没有。
“你别哄我,我虽不在宫里头,但是这后宅和后宫,总有相通的地方,哪里就会风平浪静了。”喜塔腊侧夫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后还是塞她手里一沓银票,低声道:“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你若是缺了,尽管往家里要。”
看着喜塔腊侧夫人目光慈爱,一脸认真的看着她,苏云溪也跟着轻笑,柔声道:“您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日子着实痛快,住在这乾清宫里,谁敢伸手。”
听她说这话,又看着她莹白的小脸,喜塔腊侧夫人忍不住笑了:“竟学会报喜不报忧了。”
若真是无事,老祖宗闲疯了传召她们进来,这不是什么恩典都能给的。
今儿能传召她们,明儿就能传召旁人。
苏云溪也跟着笑:“能抗住,便没有什么好说的,若是扛不住,自会去报信儿,您放心就是。”
宫里头势力繁杂,但是宫外的人,基本上是伸不了这么长的手。
再加上这包衣旗和太监所属,康熙轻易也不会叫世家大族染手。
“成,你心里有数,我便不多说了。”说着,她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都说养儿到老,这一辈子的牵挂。
这闺女过的好,还是过的不好,压根不用说。
光看看眼神就知道了。
原先她双眸晶亮璀璨,活泼有神,现今沉静有礼,行事颇有章法。
若不是吃够了苦头,又怎么能锻炼出这么一身筋骨。
“长大了也好。”喜塔腊侧夫人感叹,能靠自己的还是尽量靠自己。
等临走的时候,乌雅夫人才问了一句:“万岁爷对你……”
苏云溪摇了摇头,她如实道:“红颜未老恩先断,乃宫中常事,万岁爷的心思,谁都不敢猜。”
确实是这样,乌雅夫人也不过问一句,心里有个数。
宫中有宠妃的行事章法,和无宠妃的行事章法不一样。
纵然都得小心谨慎些,但心中有数,才不至于行事偏颇,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乌雅夫人坐的也有些累了,想着还要折腾着出宫,一把老骨头都觉得要散架了。
然而她不得不来,这崇嫔还关系着富察家姑娘的前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得亲眼瞧瞧,但这一次看,对方身上穿着云锦,那布料绣工,都是一等一的好。
头上戴着点翠头面,上头镶着珠宝,瞧着就珍贵繁华。
一瞧就知道是个得宠的,要不然以她嫔位的份例,得不着这么多好东西。
乌雅夫人心满意足,喜塔腊侧夫人忧心忡忡。
崇嫔那些未经的言语之下,着实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在,她品出来了,但是不敢多问。
到底是在慈宁宫,不是在自己的地界,哪里敢胡说。
苏云溪送走两人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当见着家人之后,心中就涌出淡淡的委屈来,好像跌倒的孩童,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倒还好。
若是亲人哄两句,看两眼,知道能够撒娇了,便想着哭一场,叫别人知道,我好疼。
然而她还是克制着不能,说给她们听,也不过白忧心罢了。
苏云溪面色沉静,望着外头夕阳的眼神,悠远流长。
她不知道的是,康熙也在看夕阳,同一片天空下,两人立的地方不同,瞧见的夕阳,便也不一样。
“想必她很欢喜吧。”康熙心满意足的想。
叫她家人进宫陪她说说话,想必心情也开怀的紧。
掐指一算,竟然出来一个多月了,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脑海中无端的想起崇嫔之前说的一句话。
‘想抱抱您,想亲亲您,想闻闻您身上的味道,想搂着您睡觉。’
这句话,她说了好几次,然而他从未有这种体会,今儿倒是体会到了,她说的这些,他也想。
想念她身上那淡淡的玫瑰香,想念她一身细腻的肌肤。
想念她濡慕的眼神,想念她撒娇痴缠。
摸了摸鼻子,他沉浸在夕阳中,神色柔和了一瞬,就又想起来噶尔丹了,小犯不断,着实教人心生厌烦。
他方才心中浮起的那星点柔软,在噶尔丹的冲击下,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梁九功。”他面色冷厉的喊了一声,抬着下颌道:“检阅。”
最后一道大菜了,检阅驻守的军队。
想到这个,他眸色愈加冷厉起来,三官保和其父安他木都担任佐领,倒也中规中矩,想到这父子二人,就难免想到宜妃上头去,她生的胤祺,也不知道继承些许将门风范没有。
想到胤祺,又想起来太子,能文能武,可惜最后结局有些不好。
两废两立,那些认可是真的,废他的时候,那些悲痛也是真的,这些儿子,这一世仍旧要再来一场夺嫡之争么?
这么想着,康熙看向一旁的太子,对方眸色清浅,手里捧着书,认真的看着。
他这个姿态,那手拈着书页的样子,无端的让他想到了前世,这么优秀的储君,可惜了。
困兽之斗。
他是一个看似破朽的笼子,太子是那只不得其法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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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万岁爷御驾返程了, 约莫几日就回来了。”金钏想想就觉得激动,美滋滋的说着。
只要万岁爷回来了,嫔主儿的好日子就来了, 再也不用整日吃小算的饭菜, 可怜巴巴的,没点主子样了。
苏云溪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轻声道:“嗯。”
要回来的话,她不知道该喜该悲, 喜的是, 他回来了,这样的日子,她就不用接着过了。
悲的是, 康熙这大猪蹄子变心了,就算回来了,她没了虎皮大旗, 说不定要面临众人的围攻, 并且没有康熙的庇佑。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苏云溪摸了摸下巴,认真的思忖, 自己到底怎么破局。
再没有比此刻更觉得自己是个小废物了,想想她知道后世会发生的事, 可以走预言路线,但这个相对来说, 有些走钢丝的味道在。
神和妖之间的度, 很难把握。
在这种情况下, 预言是万不得已之下,最后的挣扎。
按工业发展来的话,她以前没有学过相关, 着实有些难。
比如电脑吧,她会使用,但是你让她造一台电脑出来,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捏了捏眉心,她心里有些燥,叫她承认自己是个小废物,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有些难受。
但日子还得照常过,想了想,她觉得,康熙不一定跟着他的御驾走,可能会有其他的安排,毕竟现在天下不太平,什么暗杀之类,想必也不少。
对于康熙那个有一万个心眼子,又多疑的人来说,这样的情景,显然是不足以支撑他跟着大部队的。
但这只是她的一点小猜测,当不得准。
苏云溪摸了摸下巴,轻轻笑了,都是这见面三分情,但是在康熙这里,这个方案是行不通的。
宜妃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这么想着,她不禁鼓了鼓脸颊,这康熙的壳太厚了,一般人撬不动。
小算正在擦桌子,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金钏,要不然怎么说着傻人有傻福,瞧瞧金钏这样子,一点忧心忡忡的心态都没有。
然而这康熙要回来的消息传出来,她到底好过了些许。
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动作,登时消逝无踪,只那膳食仍旧香喷喷的,好吃的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在这种情况下,她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禁松懈了些许。
但该防范的还是一点都没少,她想了想,托着下巴沉思,等到了午膳的时候,她看着小算的饭菜,想想自己已经吃了快两个月,不禁悲从心来,好不容易混上嫔位,想着吃香的喝辣的,谁曾想,竟然一朝回到解放前,直接吃起奴才的饭菜来。
她纵然看着面上淡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
这不是她自我选择,而是被迫之下的无奈抉择,在这种情况下,焉能叫她心里舒坦了。
所有叫她不舒服的男人,都是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今儿这道清炒茭白不错。”苏云溪笑着夸赞,在金钏一脸无奈的眼神中,一口一口的吃下。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头一阵纷踏的脚步声。
苏云溪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这奴才们是怎么回事,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但她这会儿正在用膳,就懒得说话。
谁知道当她再次夹起茭白的时候,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渐渐的停在了门口。
苏云溪抬眸,玉箸上夹着的茭白登时掉落,她喃喃出声:“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