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琴从小生活的环境其实也是充满了尔虞我诈的争斗的,青楼里讨生活,并不好过。所以,柳香这话一说出口,她第一反应自然就是柳香又要和她炫耀他们夫妻间有多情深。
本是该一口回绝,说自己不想知道的。不过,阮琴却没有这样说,因为她真的不愿放过任何可以探得二哥私生活的机会,她想知道他的更多面。
她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定更迷人。
不过阮琴没说话,只是冲柳香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柳香不与她计较这些礼数,只认真说:“二爷说,若他喜欢有才情的女子,他娶个什么样的娶不得?他自己有才情有学问就够了,他对自己的妻子并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二爷还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当时我坐在马车内,他骑着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他就匆匆瞥了我一眼,就立马勒缰停了下来,笑着问我好。”
“再然后,他便不顾身边所有人反对,坚持要毁了和云家的婚约,要去我家提亲。想来当时京城中的那些非议,你该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该清楚,他素来放荡不羁,并不为这些规矩所束缚。他也并不在意是不是门当户对,是不是有才华有学问的男子就必须得娶个有才情有学问的姑娘。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从心而出,只要他想,他便会力排众难去得到。”
“所以,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明白吗?”柳香不计较她方才的不礼貌,依旧和善说,“有些事情,你一旦放下来了,你就会觉得,其实自己之前执着纠缠的那些,不过只是漫漫人生中不起眼的一笔。你还很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实在没必要在这种注定没结果的事上费心思。”
说完这些,柳香起身道别,没想再继续留下来。
阮琴此刻情绪却有些激动,她脸色越发苍白,双眼渐渐染了红色,胸口也剧烈起伏起来。
“可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你可以吗?在我和他谈诗论赋时,你又在做什么呢?你只知道享受他对你的好,你又为他做过什么?”阮琴越说越激动,最后都要哭了,“我不信你字都不识几个的人,就凭一张脸,就能让他一辈子都爱你,一辈子心中都只有你一个。”
柳香心内叹息一声,并非想故意刺激,但却也忍不住又说了几句:“我们并非无话可谈的,我有我自己感兴趣的事做,我不去融入他的生活,他自会主动来融入我的生活。我和他在一起,自然是聊孩子聊木工聊的多,更甚至,二爷为了日后有更多的话和我聊,他现在也开始跟着我一起学做木活了。”
“我是不懂诗词,但我们之间却永远不可能无话可说。我和他之间,我们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的,我们早把彼此揉进了心里,揉成了一团。并且无坚不摧,谁都插不进来。”
“阮姑娘,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这句,柳香大大方方转身走了出去。
尹嬷嬷其实就等在门边听,方才屋里二人的一番较量,她听得清清楚楚。柳香离开的突然,尹嬷嬷都来不及退出去藏一下自己的身子,就这样被柳香撞上了。
尹嬷嬷手中还捧着茶,笑说:“二奶奶,您茶还没喝一口呢。”
“不喝了。”柳香停下疾走的脚步,侧头望着尹嬷嬷道,“既然你都听到了,便就好好劝一劝你家姑娘。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谁也不会因为她身世可怜就一再迁就。若哪日真把她兄长在二爷那里的情分作践没了,这才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如今既生在福中,就该要好好守住这份福气。”
“是,二奶奶,奴婢记下了。”尹嬷嬷心里也知道柳香说的对,她不敢再有任何的反驳和劝说。
柳香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倒不是气她和二爷有什么,就是气这个阮姑娘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明明眼前摆着一条康庄大道,她却偏要去挤那独木桥。
可能是对她的执着和不珍惜眼前的日子而感到生气吧。
不过,想想后又觉得自己的气是多余的,左不过这些事也和她无关。
今儿过来看她一场,也算是面子和礼数上都说得过去了。日后,想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晚上等赵佑楠回来,不等他问,柳香就主动和他说了阮琴的事。
“阮姑娘有些认死理,我看即便二爷已经那样拒绝她了,她也不会轻易放弃。只是不知道,她日后还能造出些什么来。”柳香是在饭后夫妻独处闲聊时,随便说出来的。
赵佑楠闻声先是蹙眉,明显有些不高兴了,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很快,眉心舒展开后,则又说:“不必理她。她若真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和她兄长的情分也算到头了。看在他兄长的面子上,我对她已经够容忍了。”
柳香知道他的心狠和决绝,想着既然他都开口这样说了,也没必要再去多说什么。所以,也就岔开了话去说别的。
而阮琴那边,却是被柳香的一番话给狠狠伤害到了。
其实她没有过过分的想法,她没有想过取而代之去做这个侯府的二奶奶,她不过就是想能够长长久久的陪在二哥身边而已。难道,连这样都不行吗?
阮琴其实是从心里瞧不上柳香的,觉得她就只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女人。不识字,不懂诗,就更别提琴棋书画那些了。并且她相信,如今二哥之所以迷恋于她,对她忠贞不二,不过只是因为她长了一张绝美的脸而已。
但以色侍人,又能好几时呢?年轻的时候,谁不是有几分姿色的。待得年华老去,她没了独一无二的绝色美貌后,她又还能拿什么留住二哥?
她没有要与她争什么,她就只是想陪在二哥身边。有个自己的小院子,隔个三五日,二哥便去她那里坐坐。
只要能如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阮琴这几日才好些,今儿这番动了顿气后,病情又有些加重了。到了晚上吃晚饭前,竟然还发起了热来。
尹嬷嬷一直贴身伺候着,见状,忙跑去上房那边求老太太。
倒也没说别的,就说阮姑娘又有些起热了,想烦请老太太差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太君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即便瞧不上这阮琴的品性和做派,不过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她也半点不会含糊。听说她病情又恶化,老太君忙就差人去请了京里口碑最好的民间大夫来。
阮琴没大碍,就是一时生气,有些急火攻心。大夫给开了几副降火的方子后,又说了几句,就走了。
老太君一直守在床边,直到大夫走了后,她才放心下来。拿到了方子,也不管天黑没黑,就打发了个奴仆现在就去抓药。
阮琴没睡着,身边人各是什么动静,她清楚得很。
见老太君这样,其实她心里也纠结得很。一方面挺感动于老太太对她的关心的,这是她从小就一直渴望的来自于亲人的关怀,何况,她老人家还是二哥的祖母。
但另外一方面,只要她想到她那日说的话,只要她想到其实在她老人家心中,永远都是柳氏排前面的,她心里原本的那点感动,也就随之消散不见了。
她对自己的好,或多或少都是掺杂一些杂质的,是不纯粹的。她若真对自己好,就不该与柳氏站一个阵营,就该拍板做主让她去做二哥的妾室。
大户人家,多一个妾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多一碗饭的事。柳氏不松口,那是因为她怕自己和她抢二哥,倒情有可原。但老太太为何不肯呢?
难道,多一个人为赵家开枝散叶不好吗?
她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定是瞧不上自己的。嫌弃她在窑子里呆过,嫌弃她早非完璧之身。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的这么关心她呢?装的好像对她多好似的。
阮琴现在心情极为复杂,她不想这会儿再听老太太对她说教。所以,为了避免一会儿又听到什么不想听的,她索性一直闭着眼睛装睡。
直到老太太走了,阮琴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接下来一段日子,柳香再没来看过阮琴。柳香倒是常来溢福园给老太太请安,不过,来了这边也只是去上房坐着说话,并不来西厢这边。
而阮琴呢,一直屋里养着病,并不爱出门。
等到连深秋都过去,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时,阮琴才把身子完全养好。这日柳香照例去溢福园给老太太请暮安,竟凑巧,在老太太那儿看到了笑吟吟坐在老太太身边说话的阮琴。
柳香多看了她两眼,倒大方走过去,主动与她打招呼。
“前几日就听说阮姑娘病好了,今儿一瞧,果然是好多了。”
阮琴在老太太跟前,自然不会和柳香针锋相对。她反而很规矩,起身朝柳香福了一礼后,才说:“多谢二嫂关心。这些日子有老太君亲自照拂,每日又是问病情又是亲自过来探望的,这么多的关心,想不好都难。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得这么多人关心我。”
柳香听出来了她又是在炫老太太对她的关心,不过,也没管,都懒得往心里去了。
柳香也没再理她,只对老太君说:“慧姐姐这几日很忙,都没抽出空来看您。不过,她今儿让我给您带了话,说就这几日,一定抽出一天来好好陪陪您。”
提起卢秀慧来,老太君整个人突然精神了许多。
“真的?”老太太问,“那她可有说大约是哪一日过来的?”想想又问,“记得你之前提过,你大伯下值时有特意绕精匠坊一趟,后来他有没有再去?”
老太太如今最关心的,就是大房夫妻能不能重归旧好。
柳香笑着回话道:“祖母知道我的,我平时白日都在木林院忙,只下了值才过去的。如今铺子都是慧姐姐在打理,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或许有去过,但我没看见。”
又说:“大哥那人行事十分缜密,他若不想让人看到他去,他是能避开所有人只单独见慧姐姐一个的。”
其实后面这一句是柳香特意说出来安慰老太太的,她知道她老人家想要什么,所以,在不撒谎的情况下,她尽量去圆她的梦。
老太太一听这样的说法,果然更精神起来,连那双浑浊的老眼都添了些光。
柳香则继续笑着说:“祖母若想知道更多,不如等慧姐姐来的时候,亲自问一问她吧?”
老太太则激动说:“我是要好好问问她的。”
正说话间,有丫鬟来禀说:“二爷过来了。”
墩哥儿原是赖在母亲跟前的,听到有人提到他爹爹,他小脑袋立即朝门口一扭。果然瞧见那道高大身影后,他也按捺不住了,直接从母亲怀里挤出去,小短腿“蹬蹬蹬”的就朝门口的父亲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喊爹爹。
赵佑楠见儿子朝自己跑来,直接把他一搂就往自己肩上扔去。然后,大家就看到府上尊贵的二爷肩膀上骑了小爷,父子二人手抓着手,就这样大剌剌入了老太太的屋。
等到了老太太跟前后,赵佑楠才把儿子放下来,朝老太太行了个礼。
但墩哥儿正是兴奋的时候,赖在爹爹脚边不肯走,非要再举高高。赵佑楠没再举着他,而是只抱起他一道往妻子那边坐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往阮琴那边望过一眼。
而阮琴则正和他相反,打从他一进来……不,或者说是打从丫鬟一进来禀告说他来了,她目光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先是往门口张望,等他进来后,自然是定在他身上挪不开。
可正是因为她一直在看着他,所以才能知道,他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
他不可能没看到自己,她就坐在老太太身边,只要他看到了老太太,就肯定是看到自己了。
他是装没看到自己,他不想和自己打招呼……
想到这里,阮琴心瞬间跌入谷底。
同时,搁在膝上蜷缩在袖子里的两只手,也因难过、悲伤甚至是嫉恨,而渐渐握紧。
不由又想到,自己住在侯府养病这两个月,他竟是一次没来瞧过自己。他从前虽去长兴坊的次数极少极少,但至少每回她病了他去探病时,他多少都会关心自己几句,会和自己说说话的。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阮琴心里很难过,也很气愤。
不过只是垂眸失落一瞬的功夫,再抬眸朝人望过来时,她早调整好了心情。既然他不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那她便和他打招呼好了。
所以,阮琴笑吟吟站起身子来,蒲柳身姿十分风流的朝赵佑楠福安道:“见过二哥。”
赵佑楠这才朝他望过一眼,不过也只是很简单的冲她点了个头,然后目光又收回,落在了妻儿身上。
一家三口挨着坐一起,赵佑楠抱儿子坐自己膝上,手却紧紧握住了妻子手。而柳香,如今只要没有外人在,她也不会再羞于他握自己手了。
他要握,她就让她握住,神情十分自然。
墩哥儿一天没见到父亲了,他有好多好多话要和父亲说。偏才一周多,好多想说的话他表达不出来,只能用简短的字句去表达自己的意思。
赵佑楠玩笑说:“记得明霞有他这么大时,大哥都开始教她背《三字经》了,怎么他到现在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不会是随了你吧?”
柳香就很气,抬手便打了他一下:“怎么就是随了我?这都是你的错。明霞可是从出生起,大哥就有好好培育她的,你呢?平时也不见你有空给儿子读些什么书听,尽去教他怎么耍棍棒了。同样都是当父亲的,你怎么就不能像大哥那样?”
“好吧。”赵佑楠承认,“是为夫失职了。等回去后,就安排起来。”顺便,他又捏捏墩哥儿小脸儿,说,“你娘让爹爹这么快就开始教你读书识字了,那我们墩哥儿长大后一定要出息,像你大伯一样,走仕途考科举。”
其实柳香说方才那顿话,是有些心虚的。因为的确好像有女儿随父亲儿子随母亲的说法,明霞不论是长相上还是智慧上,一看就是随了大哥的。
不会以后墩哥儿长大了,真随了她吧?
她从小就念书不好,若墩哥儿真在这方面随了她,那可真够愁人的。
把妻子脸上心虚的小表情尽收眼底,赵佑楠则伸过手去搭在她肩上,搂过人来说:“好了,你也不必担心。人各有志,并不一定非得人人像大哥,才算有前程。咱们儿子,日后自然也有他自己的造化,你也不必想太多。嗯?”
“笑一笑吧,别再愁眉苦脸的了,这样可不好看。”
于是柳香咧嘴,给他露了个十分虚假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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