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鸣镝!
这一刻,青唯什么都明白了,朝天必然是以取‘鱼来鲜’为由,潜进扶夏馆找人,没想到对方早有防备,瓮中捉鳖,反将了他一军。
这庄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朝天触发了机关不要紧,坏就坏在她也是潜进来的,他把人引来,她就要跟着倒霉。
适才的飞矢没有射到人,紧接着又是“咔”的一声,青唯想也不想,立刻一个纵跃,飞身躲上一旁高大的樟树,几乎是同时,朝天也破窗而出,迅速观察地势,跃向同一株樟树。
两人站在树上四目相对,心有余悸地又看了小楼一眼。
如果他们慢一步,眼下恐怕已被扎成筛子了。
朝天重新看向青唯,夜色中,她以绢纱覆面,只露了一双眼,加之眼上没有斑,他根本认不出她。
认不出她,却不妨碍知道她大概是什么人――适才护卫们的喊话他听到了,庄子里混进来一名女贼。
青唯恨朝天莽撞,犹豫着要不要一脚把他踹下树再逃。
对面朝天却先动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解下自己的斗篷,兜头罩在青唯身上,说了句:“保重!”任青唯一脚踹在自己腹部,摔下树去,屁股落地。
朝天揉着屁股,对赶来的武卫急喊:“贵庄可是进了贼?我适才瞧见一个女贼闯扶夏馆,她眼下就躲在树上!”
青唯:“……”
第19章
前院酒席正酣,今夜赴宴的除了庄上的常客,还有京中几户贵胄公子哥。
何鸿云正在敬酒,前门迎宾的厮役忽然来报:“四公子,江家的少爷来了。”
何鸿云一愣,别过脸看去,江辞舟连官服都没换,一身紫纱玄鹰袍,外罩鸦青薄氅,已然跨入院中。
何鸿云迎上去,欣喜道:“子陵不是说不来么,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江辞舟笑得轻佻,“衙门呆着无趣,家中也腻烦,想来想去,还是念昔你这里有意思,不来凑个野趣,始终觉得遗憾。”
何鸿云听了这话,只当江辞舟是按捺不住风流本性,笑说:“子陵早该如此!我辈中人,不羁于世,何必拘泥于俗礼?”
他今日收了莳芳阁的妓子,相当于得了江辞舟一个天大的人情,礼尚往来,眼下江辞舟既到了,怎么都该把面子给足了。
前院花池中架了个台子,台上舞姬一曲舞毕,何鸿云朝领舞的招了招手:“扶冬,你过来。”
扶冬正是庄上新到的花魁,至今未曾在人前露过脸,一众宾客见何鸿云将扶冬招至江辞舟处,纷纷移目过来。
何鸿云笑着道:“江家少爷刚成亲,忍不住来见你,你可不要不给面子,赶紧敬江少爷一杯。”
“是。”扶冬屈膝,对江辞舟行了个礼,摘下面纱,从一旁的托盘里取了酒,柔声道,“奴家敬江公子。”
已至深秋,扶冬穿得却单薄,薄纱下,隐约可见赛雪的肌肤,她身姿袅袅婷婷,一双翦水秋瞳,单看一眼,便叫人觉得含情脉脉,又见她樱唇微起,声线柔媚婉转,若是定力不好的,只一听,骨头就该酥了。
果真绝色佳人。
江辞舟目不转睛地看着扶冬,半晌,接了酒,笑说:“我书念得少,不知当怎么形容美人,只问小何大人一句,今夜将美人舍了予我,如何?”
“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江辞舟话音落,筵席中立刻有人接话,“扶冬姑娘刚到祝宁庄不过几日,江小爷做了第一个看花人,还要做第一个摘花人么?不妥吧,江小爷不是刚成亲么?”
江辞舟移目看去,说话人名唤邹平,其父乃卫尉寺卿,又拜中散大夫。邹平原本毫无建树,近日借着老子的名头,混上了巡检司的校尉,行事逐渐傲慢起来,无论走到哪儿,底下都要带上一列巡卫。
近来朝中章何二党相争愈烈,京中的这些贵公子哥们也审时度势,渐渐有了拉帮结派的迹象。何鸿云既然被称小何大人,为人虽有点钻营,比起孤高的小章大人,强在平易近人,是以邹平这几个,尤爱跟着他混。
只是,他们虽跟着何鸿云混,心里却瞧不上江辞舟。
何鸿云之父乃官拜二品的中书令,姑姑就是当朝太后,何家何等地位?堪称半个皇亲国戚。江家呢?江逐年当年不过一名县令,迁到京城久居闲职,至今也就是个集贤殿六品修撰。真要说就是江家运气好,早年攀上了荣华长公主与小昭王,眼下小昭王出了事,反叫太后把江辞舟当亲外甥心疼,何家顺带着,也礼待江家。
邹平看不惯江家趋炎附势的劲儿,更瞧不起江辞舟,加之江辞舟近日被官家钦点,成了玄鹰司都虞侯,邹平一双眼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说话也夹枪带棒:“还是说江小爷眼下平步青云,官场得意,行走各处也不将我等凡俗之辈放在眼里了,一个花魁算什么,凡江小爷相中的,不拨一个头筹,便不算称心如意。”
这话说得有点过,何鸿云刚欲劝和,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箭鸣,与之同时,夜空中焰火升空,在高处绽开。
竟是鸣镝。
何鸿云脸色瞬时一变,连忙吩咐身边扈从:“去看看。”
扈从不到一刻便急赶回来,对何鸿云道:“四公子,不好了,有贼人进庄,闯了扶夏馆!”
何鸿云听是扶夏馆,反倒放下心来,扶夏馆里机关遍布,寻常人闯入,哪能活着出来?
他心中虽这么想,面上却关切道:“扶夏可安好?”
扈从眼中急色不减:“扶夏姑娘尚好,只是这潜进庄子的女贼极其凶悍,轻功过人,眼下她已逃出阁楼小院,往前院这边来了,刘阊带了十数精锐过去,根本拦不住!”
十数精锐都拦不住?
何鸿云正待将自己的四名贴身扈从也分派过去,忽听一阵喧哗,他展目一望,只见一名身覆黑衣斗篷的女子破出樟木林,径自朝前院这边奔逃过来。樟木林外,数名护卫扑袭而上,那女子不躲不避,瞬时冲到一人跟前,一个矮身夺走他腰间钢刀。
几乎是眨眼之间,刀锋争鸣出鞘,她回身腾跃,当空横劈,几名护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来势汹汹的刀势震退数步,与之同时,她后背如同长了眼,刀柄瞬间脱手,投掷而出,扎在身后偷袭她的人脚上。
何鸿云被这场景惊得咽了口唾沫,连忙吩咐近旁贴身扈从:“快、快拦住她!”
四名扈从应“是”,齐齐奔向黑衣女贼。
江辞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打斗处,少倾,身边传来气喘吁吁一声:“公子。”
是朝天赶回来了。
朝天四下望了一眼,见是无人注意,低声跟江辞舟回禀:“没寻着人,碰到机关,办砸了。”
江辞舟目光注视着前方,淡淡道:“没事。”
朝天立刻道:“是没事,公子放心,我中途碰上这女贼,把闯扶夏馆的过失扔给她了,想必不会有人怀疑我。”
江辞舟愣了一下,不看青唯了,别过脸来,看着朝天。
不知怎么地,饶是隔着面具,朝天仍能感觉到主子的目光似乎不善。
朝天以为江辞舟是在责备自己行事大意,解释道:“这女贼功夫极高,轻功极好,一直跟着我,我竟丝毫没有觉察。这些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不是她的对手,待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着,扶了扶腰间刀柄,正要冲过去,不防被江辞舟叫住:
“回来!”
“公子?”
江辞舟一度欲言又止,忍了忍,最后只问:“鱼来鲜呢?”
朝天一头雾水,公子什么珍馐没吃过,这等关头,管那鱼来鲜做什么,他直觉江辞舟这话有深意,正深思,只听江辞舟吩咐,“先去把鱼来鲜取回来。”
“可是――”
“快去!”
“……是。”
何鸿云的扈从分自前后左右四方朝青唯合围过来,青唯立刻警惕,单看姿态,这四人的功夫远在庄子其他护卫之上,若是就地与他们一搏,她未必会输,奈何她眼下没有兵器在手,加之她的目的是出庄,并非与这些人缠斗,拼个你死我活,对她没有好处。
青唯目色如炬,一一掠过四名扈从,巧了,其中一人的兵器居然是九节鞭。
九节鞭虽不雷同于软玉剑,比之刀剑,对她来说已算非常称手了。
时间紧迫,她只有一击的机会,青唯辨准时机,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刹那间身挪影动。她将速度提到极致,几乎成了一个黑色的虚影,朝手握九节鞭的扈从突袭过去,屈指成爪,直取他的面门。
扈从被青唯这悍横异常的举动慑住,一时间竟不敢迎击,双臂交错于前,做出格挡之姿。
岂知青唯突到近前,掌风却没有如期而至,青唯的目标倏忽一变,握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随着扈从一声惨叫,九节鞭脱手而出,青唯瞬间接住,抡空急出,在夜色里拉出数道银芒,将四周刚成阵势的护卫再次击退。
银芒吐信,青唯毫不迟疑,见重围已出现豁口,收鞭扑取余下三名扈从,她并不直攻,到了近前,矮臂而下,九节鞭瞬间变作在草野里盘游的毒蛇,缠绕住其中两人的小腿,青唯借着巧力,纵跃而起,鞭子随之高提,伴着“咔嚓”两声,两名扈从往前跪倒,腿骨折裂。
青唯突出重围,心中却没有松快多少。
她知道一人之力实在有限,随着赶来的护卫愈来愈多,她必将有不支的一刻,哪怕她成功劫马,出逃庄外,待会儿应付追兵还需要体力。她不能在此缠斗,必须保存体力。
而保存体力的最好办法――青唯的目光掠过筵席上一干宾客――劫持人质!
庄上宾客见她悍然至斯,有的甚至已躲到了水池台子上,庄门附近只剩了何鸿云、江辞舟、与邹平几个公子哥儿。
何鸿云身边多的是护卫,邹平身边也有巡卫保护,几个公子哥神色惶然,在护卫的掩护下纷纷后撤,只有江辞舟立在原地。
青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立在那里。
他看上去像是没反应过来,可夜风袭来,拂动他的薄氅,薄氅之下身姿如松,又觉得他不是不知危险,只是并不惧罢了。
直到扶冬喊了声:“江公子,快躲开――”
江辞舟似才回过神,“啊?”了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青唯,后知后觉地朝后退去。
然而已经太晚了,青唯已经到了他身边。
她伸手握住江辞舟的右臂,反折至他身后,同时整个人也掠到他后方,紧贴他的后背,抬手扼住他的喉间:“都别过来!”
第20章
青唯刻意压低了嗓子,没有人听出她是谁。
夜风阵阵,宴席上的笙歌早就停了,所有人骇然色变,均望向前院空地上,挟人对峙的女贼。
她穿着宽大的黑衣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周身似有腾腾杀气,将一众护卫迫得不敢逼近。
朝天取了“鱼来鲜”回来,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青唯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眼下主子被挟持,他不敢托大,悄然搁下食盒,避于人群后方,从怀里取出三枚梅花镖。
梅花镖还未掷出,江辞舟蓦地出声:“朝天!”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是害怕,提醒道,“不要轻举妄动。”
青唯立时警惕,挟着江辞舟更后退数步,直至抵住庄门。
朝天失了先机,只能罢手。
何鸿云心知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高声与青唯协商:“阁下稍安勿躁,只要阁下不伤人,其余的一概好说!”
青唯道:“让你的人都撤开!给我备匹马!”
何鸿云应诺,看了周围的护卫一眼,护卫们立刻扔下手中钢刀,往后撤了数步。
何鸿云正欲派人备马,一旁邹平却是不忿,说到底不过一个女贼罢了,哪怕她挟持了江辞舟,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