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追上禾筝。
她开上车便冲进了黄昏将熄的日暮里,她车技并不好,加上身体的不适,好几次险些出了事故,又偏偏每次都化险为夷。
不知开了多久,夕阳彻底落到了山那头,天地之间没有光,这个交错的时间点,月亮也没露出来,路灯也才刚亮。
到处都是黑暗。
禾筝将车停到狭窄的巷口,那个位置,能看到青砖绿瓦的古朴小巷,在南方微雨的季节,车辆行驶而过,水便要溅的路人满身。
早上营业的小店这时正好关店。
卷帘门拉到了一半,早已看不到任何蒸雾。
胃里的痛一直没停,禾筝一天没吃东西,现在身体在抗议,她仍然什么都吃不下,在方向盘上趴着,直到睡过去半小时才恍恍惚惚清醒了下。
那痛在睡梦里有所减轻,她醒来,小巷已经蛰伏于黑夜,看不出半点白日的光景,可沿着那条街的轮廓,她还是能想到那一年,季平舟站在拥挤的队伍中,跟别人说她是他女朋友的神情。
地方没变,人却已经满目疮痍。
她没有办法上门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帮忙,然后将他臭骂一顿。
于情于理。
救了付韵的命,还给她匹配骨髓,这是实打实的恩情,她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在杂物格里摸到药。
禾筝生吞了几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重新启动车辆,这次目的地很明确,也已经思前想后了好几遍,这次去,是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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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冷着。
尤其是夜里。
过了八点,除了写字高楼里因为加班而点燃的灯火外,街道,马路,都要空旷许多,就连燕京那条纸醉金迷的街也没有往日那般热闹了。
多了寂寥,少了人烟。
电台正转播着今晚至明早的天气变化,下雪的消息说了好几次,可每次见到的都是雨,南方少见雪,但燕京这几年倒是的确会下雪,只是来的太晚,下雪时,季平舟大都是在外公那边过春节。
听着电台里的播报,他望着夜空的月,知道下雪又是假消息。
想着想着就无意想到了那年跟禾筝在一起的光景。
那月他刚康复,家里安排他回外公那里进行康复训练,见最好的眼科医生,可又舍不得禾筝,便一拖再拖,拖到最后一晚,她在家里帮他收拾行李,跪在地上,将那些衣服一件件扔进行李箱,气鼓鼓的。
不情愿了就怨怪起来,“某些人不要走了就不回来了,毕竟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人眼嘛。”
那是七点半。
新闻结束。
主播播报着天气气温,说起最近有雪,更是火上浇油,禾筝听了就气,指着电视大骂,“好歹是个卫视台,天天造谣假消息,说下雪,雪呢,我怎么没看见?”
季平舟从楼上拿了几条领带下来扔进去,看着她发笑,“南方不怎么下雪,你一个南方人还不知道?”
她扯着领带说丑,气得一把扔出去,跪在地毯上,仰着水涔涔的眸,欲哭无泪,“你外公那边是北方吧?你去了就能玩了,真好啊。”
她感叹,也是讽刺。
季平舟捡了地上的东西跟她一起收拾,细声哄着,“雪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禾筝那时还小,对大自然的一切都觉得新奇,作为南方人,每年见过的雪只有平铺的一层,连雪球都积不起来,满眼都是羡慕,所以才大胆提议,“要不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
“雪?”
她点头。
那灵动又水嫩的小眼神让季平舟不忍拒绝,可又不得不拒绝,“雪怎么带?别闹了,赶快收拾。”
禾筝听了就不高兴,坐在地上,手托着下巴,微微叹气,“男人啊,没在一起的时候说要给你摘星星摘月亮,在一起了连这点小心愿都不满足,真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平舟无情怼了回去。
“我可没说过要给你摘星星月亮,平常都叫你少看点肥皂剧了,好好的姑娘,就看傻了。”
他这人说话从没好听过,什么话让人没面他就说什么,对熟悉的人更是,禾筝就曾无数次受过他言语的伤害,婚前还是柔和带有玩笑意思的,婚后,只怕没把言语变成尖刀,直接一击毙命。
那次她就气急败坏地将行李箱里所有东西拨出来弄乱到地毯上。
季平舟抓着她的手就往地毯里扣,然后覆到她身上,惩罚似的在她颈窝里吹气,要不就是捏着她的腰哈痒。
她被折磨的没有办法了才抱着他连连求饶,可每次都会在他亲吻即将落下时适可而止地躲开,继而转移视线地说:“快收拾东西,不然要误机了。”
好在季平舟也并不是个需求高的人。
亦或是太爱面前这个女人,对她一再纵容,也一再降低自己了的底线。
说来倒也巧合。
那一年燕京真的下起了雪,厚厚的一层,季平舟离开的第四天就收到了禾筝穿着羽绒服,带着红围巾,站在雪人旁的照片。
背景是和风苑的院子里。
那时禾筝有未退的婴儿肥,脸颊鼻梁有棕色的小雀斑,漂亮但稚气,红色围巾衬的肤色如雪,照片里笑容灿烂,在雪人身旁微微弯腰,比着剪刀手,纯粹动人。
照片的配文却是:真的下雪了,某人无福消受啊。
接到信息时他正坐在表哥的车上,车子驶过城市最巍峨之处,皆被白雪掩盖,景观壮丽。
他随手拍了给禾筝发过去,那景色要比和风苑一园雪色美太多,直接把她气的要吐血。
后来燕京每年都会下雪,也常有暴雪。
可就算住进了商园里,地界宽阔,景色再美,也没见禾筝再堆过雪人,更没有怎么笑过,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当年那样生动明媚的小姑娘会变成这幅老练沉静的模样。
现在却懂了。
一切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是他剥夺了她对婚姻所有的憧憬,还自私的希望她能和从前一样乐观开朗,给予他最柔和的爱。
可其实她早就不动声色的策划着离开,他却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