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宫外不是没人鄙夷皇贵妃兴师动众, 结果只生个女儿, 可皇上都不嫌弃,宠之如珠如宝, 谁敢说女儿不好?
闭上眼,夸了再说。
如今皇贵妃所在的蘅芜殿便像铜墙铁壁一般,被管得滴水不漏,不准外人进入,此为萧叡所为,怀袖还在坐月子奶孩子,没空管他。
虽然尚宫局那边早早给她找好了奶妈,但是怀袖还是要自己奶孩子,她能自己喂, 就不假他人手。
萧叡本来跑这边就跑得勤快,从早到晚都扎在这里,与以前倒无两样。
他还与奶娘学怎么带孩子,又不是什么难事,没半日就抱得像模像样,小公主也乖巧,被他抱着的时候安安静静、不哭不闹,想喝奶想方便了就呜呜两声。
有回被小公主尿湿了龙袍,他还哈哈大笑,亲自学了怎么给孩子换尿布。
怀袖起初嫌弃孩子丑,几日后,孩子皮子上的红色褪了,变作了一身白嫩的皮子,她一生下来就有一头细软乌黑的头发,像她的母亲,还有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像他的母亲,即使现在还很小,也能依稀看出小美人胚子的底子。
将来必然会是一个美貌的公主。
谁不爱漂亮的孩子啊?萧叡爱得不成。
小公主的大名萧叡早就取好了,已计入玉牒,单字一个宁。他想了许多,最后还是化繁为简,选了一个最简单的字。
从封号到名字无一不显示了他对孩子的期许,他希望他的小公主能好好长大,不必多贤淑,不必多聪明,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了,不用像她的爹娘小时候一样早早地学会为了生存而汲汲营营,她是大齐最尊贵的女儿。
他们无法回到过去补偿幼时的自己,但是萧叡愿把他没得到的、怀袖没得到的,在他们的女儿身上弥补回来,让她可以在这个冷酷的宫廷中有一片可栖身的桃花源,做一个无忧无虑、明媚快乐的小公主。
皇上对小公主宠之如宝传到民间,谁能不赞一句慈父。
但这宫里的娘娘们却不能满意,你说这皇贵妃怀有身孕的时候霸着皇上也就罢了,听说是她威胁皇上,说皇上宠幸别的女子就会气到小产,可如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而且并不是皇上期盼的小皇子,当初皇贵妃册封大典的宴席上,皇上叱责祝贺生公主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刚听说皇贵妃生下个公主时,大家还等着看热闹,没料到皇上也喜之若狂。
莫非只要是子嗣,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喜欢?
若有个一儿半女,将来在这宫中也算是有靠了,众人无不眼巴巴地盯着皇上,希望皇贵妃因为照顾小公主而分身乏术,不能继续讲皇上拘在蘅芜殿了。
谁曾想,皇上好像往蘅芜殿跑得更勤了?
如今,萧叡每日要问起码三四遍小公主的情况,还从藏书阁中找了小儿医术,处理政务的间隙就读一读,小公主咳嗽一声,他都紧张的不得了,比看眼珠子看得更紧。
各种珠宝首饰像不要钱的一样给小公主打,但是这样小的孩子在脖子上戴首饰反而危险,都给她留着,装了好几匣子。
小公主满月时,萧叡大办了一场满月酒,但皇贵妃和小公主都没出场,说是小公主又体弱,绝不抱出来给人看。
萧叡近来可称春风得意,他觉得一切都在照着他的心意发展,朝政清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连他与怀袖之间的感情也回暖了。
自打他们的宁宁降生之后,怀袖对他都温柔了许多。
他心爱的小姑娘给他生了心爱的小小姑娘,现在他觉得人生美满,江山、美人、孩子,他都有了,这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就是为了怀袖和宁宁,他也要讲这个国家治理得更好。
怀袖生下孩子以后,胃口忽然好了起来,每日要吃好多,之前消瘦下去的肉都长了回来,但就算这样,她一人的乳汁还是不够女儿喝,没看这孩子猫儿一样小小,饭量不小,每日还要两个奶娘都喂,才能喂饱她。
刚生下来头两三个月的毛孩子其实没什么好玩,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呼呼大睡,萧叡却跟看不腻似的,每日过来看女儿,边看还边傻笑,翻来覆去地夸,他没腻,怀袖都要听腻了。
这日也是。
怀袖在屋里憋久了,出去在院子里走走,透口气,回屋就见着萧叡抱着女儿,做鬼脸逗她玩,把女儿逗得咯咯直笑。
萧叡看到她回来,邀宠似的说:“我们女儿笑起来真好听,朕一听啊就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朕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像最近这样天天笑得这么多了。”
“朕要叫宁宁这辈子脸上只有笑,没有哭。”
天真。怀袖真想泼他冷水,可看在他是为女儿着想的份上,便罢了吧。
萧叡与她说:“下旬朕打算亲去一趟潭拓寺,让方丈给我们宁宁立个平安牌,保佑她康健平安。”
怀袖颔首,却道:“你知我信道不信佛,我打算写封信给道长,让道长为毛毛祈福。”
萧叡好笑地说:“都可,两方神佛都护佑我们的宁宁。”
天光自窗棂照射进来。
萧叡把小公主迎着光举起来,她是个胆大的小宝宝,一点不怕,还高兴地眯起眼睛笑起来,小腿一蹬一蹬。
怀袖皱眉,道:“你别抱那么高,万一摔了呢?”
萧叡只得把孩子放下来,他喜欢得不成,亲了一口他的小公主,宠溺地道:“宁宁,宁宁,朕的宝贝,你可要好好长大呀。”
小公主听不懂,一双眸子带着笑意看着父皇,吃手手。
正当所有人都在顺着皇上夸小公主有福气时——
慈宁宫中,八十一岁的太皇太后突然病倒,几位御医为她诊治,依然没有好转,眼看着是病得越来越重了。
第81章
太皇太后身子一直很康健, 八十大寿那年看上去还精神矍铄,面颊红润,连头发都只是半白, 还有一半是黑的。
怀袖做尚宫时对太皇太后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太皇太后鲜少生病,连小风寒之类的病也基本没见过她得过, 近十几二十年来从没患过大病, 没想到突然这样毫无预兆地倒下了。
作为如今后宫执掌凤印的女主人, 又与太皇太后有旧恩情,怀袖自然得去探望一番。
她没抱孩子一起来,怕被过了病气。
而且因为太皇太后突然病了,近来外面风言风语颇多, 这实在是太不巧了,小孙女才出生,无灾无病的曾祖母便病倒了。
怀袖知道外面会怎么说, 无非说她的宁宁命硬, 克曾祖母,一个长公主是尊贵, 可哪比得上高居凤座几十年的太皇太后。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太皇太后病了,怀袖当然不能穿得太艳丽,穿了一件深湖绿色葫芦纹的裙子前去谒见。
太皇太后本来就爱清静,养病更要个清静,除了四妃和皇贵妃,旁人连打搅都不得打搅。
怀袖乘小轿才到半路,萧叡追上来,让他们停下。
萧叡把怀袖叫上龙辇, 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一道去探望祖母。”
萧叡觉得自从有了孩子以后,他更爱怀袖了,不忍心见怀袖受一丁点委屈,他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总怕祖母会刁难怀袖,又或是他不在时,与怀袖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不如他陪怀袖一起。
怀袖问:“道长呢?你不是派人是通知他了吗?”
萧叡道:“信已经给皇叔送去了,他回说这两日便下山。”
两人抵达慈宁宫,相携入殿。
怀袖有两个多月没见太皇太后了,上次见还是她临产前,那回因身子重,太皇太后还免了她磕头请安,赐了她一张椅子坐。
怀袖记得那会儿太皇太后的精神头还很不错来着……如此想着,两人进了屋子,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一股沉闷苦涩的药味混着慈宁宫特有的佛香气味,显得格外怪异。
太皇太后没起身,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凹陷,有气无力地说:“皇上,你来了啊。”
怀袖福了福身子,请安:“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像是连看都不想看她,对她说:“平身吧。”
当初她做宫女时是太皇太后最欣赏的宫女,如今当上了贵妃,却招致厌恶。
几年前,谁能想得到呢?
内侍搬来一张椅子,萧叡在床边坐下,温声细语地与曾祖母说话,询问病情,问吃的什么药,用的什么餐。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完。
太皇太后忽地问:“长公主可还好?哀家听太医说她先天不足,可得好好养。”
说罢,太皇太后命人拿来一个木盒,打开以后,丝绸内衬上放着一枚玉佛玉佩,太皇太后道:“这是圆鉴大师开过光的,赠给她吧。”
她侧卧躺下,满头霜发,深深阖目,委婉而疲惫地让他们离开。
怀袖将玉佛握在掌心看,到底还是太皇太后会做人,但这大抵不是给她面子,是给皇上面子。
萧叡紧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有朕在。太皇太后生病与我们宁宁有什么关系?朕也找了大师合八字,根本不相克,若还有谁嚼舌根,朕必不轻饶。”
怀袖回蘅芜殿,没进内间,先用药草煮的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再回屋去抱她的小公主。
宁宁正醒了,自己在那玩手指,见到娘亲来了,她笑得眯起眼睛,拍拍小手,她还没长牙,粉色的牙床上只冒出了一丁点米牙尖尖。
怀袖亲热地把她抱在怀里,过一会儿,宁宁饿了,解开衣襟亲自喂她,怀袖温柔抚拍她的背:“我的心肝宝贝儿啊。”
萧叡掀帘而入,进门便瞧见怀袖在喂奶。
怀袖刚正在专注地看她的宝贝女儿,没注意外面的东西,赶紧掩了掩胸口:“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
萧叡老脸一红,轻咳道:“我们俩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怀袖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先出去,待会儿我再叫你进来。”
难得能见到袖袖这般娇羞,像是个小女儿家一样,萧叡还挺喜欢的,便说:“那朕……朕还是先回御书房,过两个时辰我再过来。”
萧叡回御书房待了一个时辰,慈宁宫那边遣人过来传话,说太皇太后找他有事,让他得空了过去一趟:“……太皇太后说,想跟您说些体己话,不要带嫔妃一起。”
萧叡:“知道了。”
怀袖陪孩子玩了一会儿,睡了一场午觉,初夏的午后格外好眠。
她最近睡得沉,有时醒来,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临安,又恍惚觉得是在尚宫小院的床上,不知今夕何夕,直到看到女儿,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一年萧叡的皇贵妃了。
怀袖要了一杯温茶喝,润润嗓子,见外头天色暗了,问:“我睡了几个时辰?”
宫女道:“娘娘睡了两个半时辰。”
怀袖又问:“皇上在外面吗?”
宫女摇摇头:“皇上……皇上还没过来。”
怀袖便不再管他,说:“那先布饭吧,皇上今天应当不过来用晚膳了。”
这在一起吃饭吃了一年,除却萧叡不在皇宫,他一日三餐地黏在自己身边一道用,今日突然不在,怀袖竟然有些不适应。
天气燥热,她吃不下饭,只要了几碟冷菜,一碗凉面,倒也爽利。
用完饭,怀袖问手下的眼线皇上没回蘅芜殿,是去了哪,眼线道,皇上去了一趟慈宁宫,又去见了太皇太后,但关上门后说了什么却不知道,从慈宁宫出来就回了御书房,如今还在御书房。
皇宫的宫女就像是小蚂蚁一样,不起眼,谁都不在意,但是哪里都是。
宫中的每个角落,她都能看得见。
怀袖没等萧叡,自己先睡了。
睡到半夜,忽地感觉到一阵风蹿进了被窝里,有人从后面贴上来。
怀袖被吵醒了:“大半夜的你突然回来,干脆睡在御书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