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关心战事,我也跟你交个底,南境的确已经是必胜之局,但是朝廷拿出了这么大的声势,并非是计较这几场小胜——阿鸾在南境的时日还是太短了,没有人真的忌惮他,我们是忌惮申睦,担心他收拾了三苗转头就要剑指东朝,到时候胜利之师其锋难挡,所以要趁着这个时机,挫其锐气,事半功倍。”
“还有,我说我不去前线,”
辛襄微扬着头,孤傲而冷戾,“是因为现在的局面还不配让我出战。我若出征南境,就是将合川以南踏平、把我弟弟带回来之时,如今战机未至,谁也不配,让我出山。”
第137章 亮刃(4)
“还有,我说我不去前线,”
辛襄微扬着头,孤傲而冷戾,“是因为现在的局面还不配让我出战。我若出征南境,就是将合川以南踏平、把我弟弟带回来之时,如今战机未至,谁也不配,让我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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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臣希望您对这个国家的脊梁,有敬畏之心。”
暗室之中,巢瑞将金银木箱扣上,“砰”地一声,仿佛木槌重重击在辛鸾的心上。
巢瑞深深地看着面前稚嫩的主君,郑重道:“臣不敢为十八位赤炎主将都打包票,但是他们大部分人,的确并不是金钱名利、高官厚禄可以轻易策反动摇的。”
辛鸾顿时也察觉是自己失言了,眼前这位忠厚刚毅的老将军,才将别人送给他的贿物坦诚相告,他怎么能立即说出要用这些财帛打动其他赤炎主将的话来呢?
辛鸾垂首,恳切道,“将军抱歉,是我失言。”
巢瑞略点了点头,掀开幕帘请辛鸾出去,待二人重新坐回主客之位,巢瑞这才道,“殿下,您既然问到了这里,那臣……也就直言了。臣等陪着先帝打下这江山,打下这天衍的功业,不是要看它十几年后就四分五裂的,赤炎的很多主将对你叔侄二人之事并不表态,不代表我们真的不在意真相,而是因为我们在真相之外,更在意到底哪一位君主能够带领天衍渡过这次的劫难,走向将来更好的局面——故而有时候赤炎的倾向,并不在一代人身上。”
“您大概对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印象了,天衍十一年,东海叛乱,辛襄陪同济宾王巡东海,遭遇海寇接舷战,当时在场的有我,也有一番主将岑陆和三番蔡斌,辛襄当年我若记得不差,只有十五岁,可是上阵杀敌,可当真是少年英雄,勇猛无双,后来我和几个老将军谈起,都只有一个念头:高辛氏有后生如此,中兴有望!”
“殿下您身体不好,我们也知道这不能怪您,可是您在神京十余年,的确没有显露出什么过人之处,公子襄拒绝过继到先帝名下,说来我们当真是偷偷惋惜了很长一段时间……”
辛鸾茫然地听着,那些他幼年时太过遥远琐碎的记忆,忽然在巢瑞口中珠子一般地串联起来。
或许他自己也忘记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辛襄那么的熠熠生光,受人拥戴,桀骜不驯的神京子弟都愿意唯他马首是瞻,辛鸾甚至无赖着跟辛襄提过无数次,说“辛远声要不你来当这个太子吧,这个太子太难了……”
可……可那些只是儿时不懂事的话,今日当真从长辈口中听到:辛鸾,你不如他。刹那间,他还是感觉,那么的受伤。
辛鸾张了张嘴,很想问一问,那现在呢?现在您还觉得惋惜吗?可是他发现,他问不出口,因为他害怕巢瑞痛切又肯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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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六年,辛鸾十六岁。
后来庄珺对他说,若是他当时在他的身边,他会登钧台宫一个巴掌直接扇醒他,也不会让他轻易地出兵。军人以战争为业,辛鸾当时如此亲近赤炎,而赤炎的主将们受此信重,想的从来是如何攻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负责劝谏主君消兵止戈。
“当南境和东境,无论是从国力还是兵力,从来没有形成过真正的均势。”
“南境五年的军士集权膨胀,冲昏了所有南境军民朝臣的头脑,可你但凡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军报,就知道无论是从军事实力、动员能力、应对速度,南境哪怕是在家门口打仗,也比不过东境的千里奔袭!”
“辛襄明知是胜,战机尚未成熟也绝不出头!但你却看不到劣势,战略选择的第一步就走错,一步错,步步错,之后只是在为这个错误不断地找补!——辛鸾,天赋当真有高地之别,你差了人一大步不说,却还在为邹吾反复地妄动兵戈,你还怪你麾下聚不齐良臣名将吗?!”
庄珺后来剖心剖肺,又残酷地指出这一点。
可当时的辛鸾双膝跪地,绝地中,仍然倔强地反驳,“先生究竟还要我解释多少次,我不是为他打的仗!我没有!”
“就算您当时在我身边,就算您有更好更稳妥的法子,可哪怕今日让我重选一次,我还是会打!——有朋自远方来,则迎,有敌自远方来,则战,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也是一个国家最后的尊严!你要我做一个服软受辱的主君,我不允许!这天下,也不允许!”
三年后的辛鸾羽翼已成,锋芒如剑。
倾盆的苦难和磨难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地指责和小瞧于他,他不动声色地抬头,质问后来的庄珺,直指要害,“您只是不喜邹吾而已,辛涧当年发兵传檄,占天下大义,若您在,平心而论,根本也不该来劝阻我,而是该想如何帮我赢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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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没有担心过……”
“以前我们担心辛襄这样出色的世子,将来会分帝子的光辉,或者他长大后心有不平,要生出祸事……可是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不臣之意,哪怕东海一战他刚刚得胜,少年最骄傲的时候,他不去庆功宴,想的都只是跑去市井酒肆去给你连夜订一车的腌货海货。”
“才具之人,可用一时,性情之人,却可用一世。我们赤炎几个老家伙跟先帝后来也说,高辛氏这一代,一个性格仁善,一个骁勇善谋,一强一弱,一刚一柔,严丝合缝,若联手,未必不能开天衍第二个盛世。”
辛鸾手指轻轻抽紧,只觉此话刺心。
他如何不知道呢,这个本可长治久安的国家,开国以来最大的遗憾,全部发生在今年,一件是父王驾崩,第二件就是高辛氏中,他与辛远声的反目……
可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多想,每每细想他就总要绕到“那我父亲被人杀害又算什么呢?”——这样的大局,他兼顾不了,就像辛远声是他心口上一根拔不掉的刺,他此生都没法坦然。
刹那间,辛鸾就很想邹吾。
今晨匆匆一面,他知道今天邹吾和申豪何方归等人去渝都附近巡防,今晚回不来,恐怕要到明天晚上他才能见到人……东境的动作还是太快了,早知如此,他昨夜应该多和他待一会儿的。
思绪刚转到这里,帐外忽然听到一声:“看那鸟地图我都看了好几遍,走走走,我去跟殿下说两句话去。”
辛鸾眉心一蹙。
只听话到人到,来人撩开军帐,一身铁环串联成的环甲衫,转眼已经单膝跪倒,“殿下!卑职江风华,前来见驾!”
辛鸾自江踏入营帐的瞬间,周身的气势已陡然而起,此时不紧不慢地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人一眼,神色难辨——
“江风华将军?”
男人抬头,响亮答:“是!”
辛鸾轻轻挑了个眉,身高九尺有余,这样油头粉面的将军倒是不多见啊?
以往辛鸾看到高大的男子第一反应都是:这人比我强壮!
而他自和邹吾行房之后,再看到高大俊帅的男子第一反应渐渐变成了:哦,这人虚胖……
辛鸾不动声色地瞥过江风华的上臂,想着赤炎行营里除了小兵好像都没有这样松塌的胳膊,赤炎穿上衣甲,从来是他们撑住甲胄,不是甲胄撑着他们,便是高门贵胄如申豪,手上也都是又黑又硬的老茧,邹吾脱掉衣服,上臂更是快比下臂宽有一半,轻而易举地能将他悬空举上一炷香的时间……
眼前这个将军……
能不能指挥千军万马辛鸾不清楚的,但是他确定,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
辛鸾不作声色,轻轻对他点了点头,“免礼。”紧接着询问,“江将军与各位将官议完定策了?”
“是。”
江风华胸有成竹:“南境多步卒,东境多骑兵,卑职知道南境军与赤炎正面对决没有天然优势,但是此役我们却有坚固的城墙和投矛手。”
辛鸾听他所谓“知己知彼”的口吻轻轻侧首,怀疑是将官们没有把要领传达清楚。
巢瑞道:“南境的投矛手攻不了赤炎的前锋。”
江风华笑容可掬,“巢将军,您是不知道南境步兵的威力。”
他这么自信,巢瑞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纠缠这个,强调,“坚固的城防已经可以抵消赤炎骑兵的优势,垚关关隘也足够把战火控制在垚关以东,其余西北-东南一线的大小守城,只要坚固城防,扬长避短,保存实力,等到何方还与你会师,自然可以保南境大门无失。”
“这个刚才已经嘱托过了,只是不知何方还何时才能到渝都,卑职还想在鼎楼为将军接风洗尘。”
虽然知道江风华想要先熟悉何方还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这个关口,他们本该再捋一捋战争策略,这个江风华却想着摆宴,辛鸾突然就有些不适。
而江风华也不知是哪里打听到是邹吾那条线送何方还回来,目光转向他,强行与他攀谈,“殿下,听说快了是嚒?”
辛鸾点了点头,“最迟五天后。”为防万一,他多说了两日的时间差。
江风华沉吟:“那这就可惜了,右相担心前线,他的意思是卑职最好领先头部队一万人现行,提前去垚关布防,恐怕这几日就要出发了。”
辛鸾不动声色地点他:“那将军有时间都研究一下地图布防,行军打仗,地图不能不看。”
江风华当即道,“谢殿下指点,卑职省得的。”
辛鸾和巢瑞轻轻对视一眼,目光都闪过一丝忧虑,只希望到时候以何方还之谨慎周全,能按住这个孔雀一般想开屏的男人,不要在前线出什么乱子。
正当此时,巢瑞的副将忽地进入营帐,单膝跪地,直接喊了一声:“将军!”
他没有多说,但严峻的语气说明了一切。
巢瑞蹙眉,“什么事?”
那副将飞快地看了辛鸾一眼,为难却干脆道:“卓吾在下山城把人打了,现在苦主来行营叫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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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回事?!”
辛鸾和巢瑞江风华一道走到营帐空地的时候脸上已经一层阴霾,劲装的红衬黑衣,在他流星大步中衣摆翻飞!
显然,一群赤炎低阶的将官没料到辛鸾也在行营中,好些个来看热闹的脸色都变了变,巢将军威压在下,他们慌乱地退了几步,一派慌张。
而营地中间,有一马脸鼻青脸肿地坐地哭告,听见有人赶过来喝问,也不问他是不是主事的,直接开始大喊:“没天良了!我只是在酒楼里说了几句话!他他他……他就把我们打了!我弟弟腿都断了!”
辛鸾走近一看,只见那人也被打得够呛,鼻青脸肿的,估计也看不清他,只盲目地乱转脑袋,一句话说得因为疼痛频频抽气。
辛鸾目光聚边上的卓吾的身上,眉头锁得很紧,问,“小卓,他说的是真的?”
小卓也不知道哥哥不在,但辛鸾居然在,此时被问到了,他浑然不怕,当即回道:“是他嘴贱!”他指着那人,愤怒叫道,“长舌头!你刚才嘴上叭叭的没完没了呢!现在知道服软了!也不好好想想刚刚讨打的是谁?!”
辛鸾在他蹦出前四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倏地变了,又听他后面瞎说八道,当即一声断喝,“你闭嘴!你也十六岁了,到底学没学过如何回话!”
卓吾本想再骂,没想到辛鸾居然不站在他这边。
他扭过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辛鸾,你知道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什么?”
简直就是一团糟!
辛鸾烦乱地看着他,直接道,“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是不是你先打人?!一点口舌上的事情,先动手的人就是不占理!撞天屈都喊到我这里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卓吾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想到反驳的理由,而辛鸾当即朝着他身后人直接下令,“把卓吾给我拿下!”下一刻,卓吾登时被人按到!
可是卓吾没有低头。
他还是有些惊诧,此时压在地上,仍然昂首倔强地望向辛鸾,“辛鸾!”
“你别喊我。”
辛鸾垂头看他,也要火了,“东南战事急迫,你哥哥在巡视城防忙里忙外!你不想着分忧,倒是有时间去下山城和人吃酒闹事!苦主挂了彩找上门来还在大放厥词,谁给你的底气?你仗的又是谁的势?我和你哥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那俩苦主既然知道状告到赤炎行营,自然也是知道卓吾的身份的,他们没想到自己刚说了一句,一个年轻的孩子就把卓吾发落了,准备好的话一口气堵在嘴里,登时吐不出来了。
可这乍听起来没什么话,巢瑞却敏锐地看了辛鸾一眼。
而江风华乖觉地迎上一句:“殿下息怒……”
他知道这位是和辛鸾一度同吃同睡的玩伴,打了他,殿下恐怕第一个要心疼,立刻说合道,“这只是小孩子街上偶尔斗勇罢了,我们封些银子给苦主,罚卓吾小友就不必了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江风华这话一出口,辛鸾简直是眉心一耸,想着亏也是我今天在这儿,不然巢瑞忙于军务,未必会动小卓,结果肯定又是息事宁人把小卓压回钧台了事,可是那邹吾呢?他弟弟中午打了人,没有受罚,晚上又能传得满城风雨了!
他朝着按住小卓的两个将官道,干脆利落,“罚卓吾十军棍,禁闭五日,立刻执行!”
江风华没想到辛鸾的心这么硬,一口气被人顶在那里。
巢瑞面无表情,也不插手阻拦,只任辛鸾目视四周,抬首朝着围着过来的兵将大声道,“赤炎将官听着,有不在值的,你们晚上说他们听:拳头是用来打敌人的,不是用来打老百姓的,有精力的自报奋勇上阵杀敌,想打架的自己去校场练去,若让我看到谁出营惹事,卓吾就是你们的例子!——听清楚了吗?”
“……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