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苗家寨西首的厢房外,一名身穿蓝布印花衣衫、姿容秀丽的女子托了一副银盘,快步向房中走来。银盘之中,横放了一套大红色喜服,映着院中清冷的月光,无端显出几分萧索。
“笃,笃笃,笃笃笃!”
蓝衫女子进了厢房,侧身在门上轻叩数下,恭恭敬敬的道:“姑娘,你睡了么?”话音方落,便听一个嘶哑的女声道:“没有,请进罢。”蓝衫女子应了声是,捧起托盘,大踏步走了进去。
入得门来,只见床榻一侧,一名身穿素白衣衫,鬓边戴着一朵白花的绝色女子伏在桌旁,正望着桌上的油灯呆呆出神。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她双目红肿,神色凄楚,眼角泪痕兀自未干,显然刚刚才痛哭了一场。
这名女子,正是素问!
“姑娘,你还在伤心么?”
蓝衫女子走上前来,放下托盘,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劝道:“姑娘,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你的相好人都死了,你又何必如此难过?再说了,我家主子年少有为,又对你一往情深,有这样的好男子作为依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叫什么名字?”素问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问道。
“奴婢雅丽仙。”蓝衫女子躬了躬身,答道。
“雅丽仙?”
素问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间眸光一冷,森然道:“雅丽仙,连你也做了苗家寨的叛徒,成了扎木合的说客么?”雅丽仙身子一颤,脸上兀自强装镇定,强笑道:“姑娘说什么,雅丽仙听不懂。”
“是么?”
素问站起身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沉声道:“苗家寨的阿普是你的情人,对不对?”雅丽仙脸色一变,失声道:“你怎么知...”话一出口,登时惊觉,赶忙定下心来,换上了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冷笑道:“不错,乌旺阿普的确是我的情郎,那又如何?”
“不怎么样。”
素问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想要他死呢,还是要他活着?”
雅丽仙闻言,眼中一抹杀机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一副笑脸,道:“姑娘有话还请直说,雅丽仙笨得很,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的话。”
“好,那我就直说了。”
素问哼了一声,凝视着雅丽仙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道:“雅丽仙,乌旺扎布是苗家寨的前任寨主,乌旺阿普是他的独生子,是不是?”雅丽仙不答。
素问也不理她,自顾自的说道:“扎木合是苗家寨的叛徒,他杀死了乌旺扎布,抢夺了苗家寨寨主的位置,如果我对扎木合说一声,你猜,阿普的结局会怎么样?”
“不,你不能这么做!”
雅丽仙一听,登时激动起来,一把扯住了素问衣角,尖声叫道:“你别伤他!阿普是无辜的!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素问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起来吧。”雅丽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素问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边一弯残月,自言自语般道:“雅丽仙,你看,我一提到阿普,你就方寸大乱,不顾一切的要来求我,你为什么也不想想,当我心爱的人,死在扎木合手里的时候,我的心,会有多么难过?”雅丽仙默然。
素问回过头来,正色道:“雅丽仙,念在你对阿普一往情深的份上,我可以绕过了他不杀,可是,乌旺扎布,还有他两条人命,这笔帐我一定要设法讨还!雅丽仙,你肯不肯帮我?”雅丽仙默然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好!”
素问双掌一拍,微笑道:“既然你肯帮我,我自然也不能委屈了你。你过来,我教你一个法子。事成之后,你自然可以和阿普双锁双飞,过着神仙也不如的快活日子。”雅丽仙闻言,眼中一亮,喜道:“姑娘,此话当真?”素问道:“自然是真。”雅丽仙心中大喜,凑到素问口边,将素问的一番计谋,半点不落的听了去。素问说罢,伸手拍了拍雅丽仙肩膀,含笑道:“你去罢,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包你得偿所愿。”雅丽仙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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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苗家寨的另一边,一座极大的宫室之中,扎木合也已设下宴席,为萧逸才、吴道子、李元宗等三人庆功。酒过三巡,扎木合忽然端起酒杯,哈哈笑道:“三位道友,此番虽然折了赤松子道友一位,却杀了那该死的小子,说起来咱们还是大大的赚了一笔呢!来,来,诸位位远道而来,在下深感荣幸。此番能与诸位共谋大事,实是我苗家寨之福。”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萧逸才等三人陪了一杯,各自谦逊了几句。扎木合放下酒杯,笑道:“在下此前,曾听说过三位道友都是魔门之中,真传弟子一流的人物,本来只需一位相助,在下图谋的这件大事就能成功,更何况此番三位一齐到来,真是给在下脸上贴金了。”吴道子闻言一笑,道:“寨主此言差矣。你既已投了魔门,与我等便是同门,咱们魔门之中,虽然分为南北两宗,却也向来亲如一家,一人有事,自然人人有份相助,寨主这话,可真是太见外了。”扎木合呵呵一笑,轻轻在自己额头敲了个薄栗,笑道:“是,是,在下失言,咱们原本就是一家,又何来的彼此,该打,该打!”吴道子等人尽皆大笑。
四人说笑一阵,萧逸才忽然问道:“大寨主,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此番大张旗鼓,邀集我等兄弟前来,不知到底所为何事?若是我等力所能及,自然无不应命;若是我等无法做到,大家也好提前知会一声,免得到时说出来却又做不到,不免伤了咱们同道的一气。”此言一出,吴道子,李元宗纷纷附和。
扎木合一听,暗暗骂了一声“滑头”,脸上兀自笑眯眯的,又向三人敬了一杯酒,才道:“萧道友果然言之有理。在下今日所求之事,在旁人眼中,自然千难万难,可若在诸位眼里,却如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也就是点一点头的事儿。”萧逸才等三人放下酒杯,齐声问道:“哦,只需点一点头便成么?”
“正是!”
扎木合笑容一敛,正色道:“在下今日所求,便是诸位道友的真传法诀!”
“做不到!”
萧逸才等三人一听,一齐站了起来,霎时之间,人人眼中均有一丝恼怒之色。扎木合见状,哈哈一笑,道:“三位道友莫急,莫急!不如听听在下的条件如何?”萧逸才等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齐声道:“抱歉!此事关系到本门机密,无论有什么条件交换,我们都绝不答应!告辞!”说着,三人向扎木合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如果,以诸位的性命来换呢?”
扎木合一听,登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道:“萧逸才,吴道子、李元宗,你们就不怕死么?”
“怎么,你想杀我们?”
萧逸才哼了一声,不屑的瞟了扎木合一眼,冷冷的道:“扎木合,就凭你这点道行,根本不是我们三个的对手!”
“不错,不错!”
扎木合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嘿嘿一笑,阴森森的道:“比试法力,我扎木合自然不是你们的敌手,可是,要说到下毒、放蛊的伎俩,只怕三位都不是我的对手罢?”
“你...你在酒中下蛊?”
萧逸才一听,登时会意,指着扎木合鼻子的骂道:“扎木合,我们三兄弟与你有何怨仇,你竟要这么对付我们?你...你好狠毒!”
“无毒不丈夫!”
扎木合哈哈一笑,目光忽然变得阴冷起来:“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这一次我下的是千毒噬心蛊,每隔一个时辰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如万虫钻心,痛不可当。每天十二个时辰,周而复始,直到三个月后,蛊虫才会钻入心脉,毒发而死!你们好好想想,到底答不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萧逸才咬了咬牙,厉声道:“扎木合,就算你杀了我们,我们魔门也绝不会放过你!”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扎木合嘿嘿一笑,冷冷的瞪了萧逸才等三人一眼,淡淡的道:“我杀了你们,自然会把你们尸首喂了蛊虫,再把你们的魂魄炼入法器,到时你们形神俱灭,就算魔门高手的本领再怎么厉害,也查不出是我干的,哈哈,哈哈!”
“放屁,放屁!”
吴道子哼了一声,大声道:“我们魔门五位魔帝,个个手眼通天,又岂是你这小子所能窥测?你看着吧,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躲过我们魔门的追杀!”
“是么?”
扎木合阴阴一笑,一脚将吴道子踢翻在地,踏住了他的胸口,桀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杀你们好了,反正你们还有利用的价值,不如我把你们穿了琵琶骨,再挑断全身筋脉,丢进水牢中慢慢折磨。你们说好不好?”
“扎木合,你不得好死!”吴道子咬了咬牙,厉声骂道:“就算我死后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化为厉鬼?”
扎木合哼了一声,阴阴的道:“你以为,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么?”说着,只听他双掌一拍,立时有一名宫装侍女推门而入,将一只木笛高举过顶,双手捧了过来。
扎木合接过木笛,作势放到口唇之旁,微笑道:“三位道友,我这笛子,名为‘九幽魔魂笛’,向来是苗家寨镇派之宝,今日你们三位贵客临门,在下岂有不奏上一曲,以娱嘉宾的道理?”言罢,哈哈一笑,凑笛就口,“呜”的一声吹了起来。笛声之中,萧逸才、吴道子、李元宗三人尽皆变色,如蚯蚓般不住在地上打滚,一边翻滚,一边伸出十根手指,拼命在自家脸上抓拉撕击,同时口中荷荷而呼,不住以头抢地,显然一个个痛苦至极。
“诸位道友,这九幽魔笛的滋味如何?诸位要不要再听一曲?”扎木合放下木笛,得意洋洋的道。
“不,不要,不要了...”
萧逸才等三人一听,哪里还敢倔强,一个个俯首帖耳,伏在地上呼呼直喘。扎木合微微一笑,收了木笛,笑道:“好,好,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三位道友如此知情识趣,从今以后,自然都是我扎木合的朋友。来人哪,撤了酒菜,重新开一桌酒席出来!”说话之间,早有婢仆重整杯盘,架设碗筷,重新列了一桌酒席出来。扎木合淡淡一笑,当先入座,又将三人让入席去。
扎木合执起酒杯,为三人各倒了杯酒,笑道:“三位道友,这些酒菜可没有毒。”当先端起酒杯喝了。萧逸才等三人唯唯否否,各自仰头饮尽,心中均想:“左右也是中了蛊毒,就算这杯酒中有毒,大不了再中一次毒罢了。”索性放开了吃喝。扎木合见状,心中大喜,笑道:“这才是好朋友呢,请,请!”
堪堪喝到第七杯上,萧逸才忽然放下酒杯,沉声道:“大寨主,承你不弃,俺萧逸才这便将本门法诀默了出来,还请大寨主法眼尊鉴。”因叫道:“来人哪,笔墨伺候!”谁知扎木合听了,却摆了摆手,微笑道:“萧道兄,你既已答允默出法诀,在下又岂有不信之理?喝酒,喝酒!”说着又是一杯酒入了肚。
萧逸才见状,心中越发疑惑,闷不做声的喝了几杯,又叫:“来人哪,来人!上笔墨!”扎木合微微一笑,伸手拦住,说道:“萧兄,法诀迟早也是要默的,又何必急于一时?”萧逸才默然半晌,忽的抬起头来,大声道:“大寨主,俺老萧是个粗人,可没你这么多花花肠子。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俺老萧可等不及了!”扎木合闻言,扭头向吴道子、李元宗等二人望了一眼,见两人也是一副跃跃欲试、满心疑虑的模样,这才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三位道兄如此心急,在下便直说了罢。”萧逸才等三人道:“愿闻其详。”
扎木合点了点头,伸手向素问的那间厢房一指,问道:“三位道兄,你们可知那丫头是谁?”萧逸才等人听了,互望一眼,齐声道:“她不是一位炼丹师么?”
“对,她是一位炼丹师没错,可是她 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扎木合略一沉吟,反问道:“三位道友,你们可知她的第二个身份么?”
“在下不知。”萧逸才、吴道子、李元宗齐声答道。
“其实,她除了是一位极为杰出的炼丹师之外,还是天都明河的少主,天都明河未来的掌权人。”扎木合沉默良久,轻叹一声,道:
“唉,说起来也是事有凑巧,在下年幼之时,原本是苗家寨一名猎户的孩儿,有一次我阿爸上山打猎,跌到深谷里一跤摔死了,我便成了一个孤儿。当时,苗家寨的寨主还是乌旺扎布,他见我年纪还小,便把我送到了天都明河,交由族中的长老抚养。”
“我到了天都明河,被一位长老收为义子,在我七岁那年,开始修习法术,以及一些简单的医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天都明河人数众多,也多半精于医道,可是不知为何,历代主人皆是一脉单传,就连上一代的主人乔那摩也不例外。乔达摩一生娶了十一个妻子,可是林道老来,却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女儿,便是素问...”
“原来是她。”萧逸才等三人一听,齐声道:“后来怎么样了?”
扎木合苦笑一声,道:“我虽然被那位长老收养,平时也当做自家孩儿一般照顾,可是每次见到素问,都被她百般欺辱,从不曾把我当人来看。直到有一次,我不知因何触怒了她,被那位长老赶了出来,送回了苗家寨。好罢,回来就回来好了,反正我受她的苦也够了,早就不愿留在那鬼地方了!”
“可是,等我回到了苗家寨,依然没有一天好日子过,那位苗家寨的老村长,呸,乌旺扎布这老鬼,总是变着法儿来折磨我,我知道,他这是想讨好那个小贱人!”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和那老鬼打了一架。他打不过我,就召集了全村百姓,依我勾结妖邪为名,把我赶了出来。我出了寨子,越想越气,终于把心一横,想道:’好,既然你诬陷我勾结妖邪,我就勾结给你看看!’”
“从此以后,我便投入了魔门,苦修法术。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两百年后,我练成道法,不久后便回了寨子,打杀了乌旺扎布这老贼,自立为苗家寨主,我还要娶了这小贱人,慢慢的羞辱她,折磨她,你们说,我这样报仇该是不该?”
“该,当然该!”
吴道子闻言,连连点头,大声道:“倘若换了是我,只是杀了乌旺扎布还不够,一定要灭他满门才算解恨!”顿了一顿,又道:“大寨主,那小娘皮如今已经落入了你的手中,你要怎生炮制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