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裴济镇定道:“是,昨日臣自紫宸宫离开后,正遇上睿王殿下,殿下心情不大好,遂与臣又在太液池边饮了些酒,回少阳院时,已醉得不省人事,还是臣背回去的。”
的确与何元士问来的话都一一对上了。
李景烨心底疑虑渐渐消除,面上笑容也松了几分,冲他道:“昨日已耽误了你,今日快回去吧,否则母亲与姑母要怪朕给你安的官职太过劳累了。余下的地方也不必你亲自去巡查了,你手下的人,素来都牢靠。”
羽林卫中虽多是世代从军的军户,也有不少是长安城中的勋贵子弟,管束起来有些难度。
裴济自入羽林卫后,便早出晚归,用了大半年时间将军中惰怠的气氛一扫而空,将宫中布防也做得愈加精密,着实花了许多精力。
他是大长公主独子,公主心疼儿子,自然也常与太后和皇帝念叨。
“多谢陛下体恤,本都是臣分内之事。”
裴济自知皇帝已下逐客令,也不久留,只拱手行礼后,便紧紧捏着那小瓷盒转身离去。
眼见他走了,李景烨才转过去望着抿唇不语的丽质,“生气了?”
他重新捏起她下颚,想将她脸颊转过来亲吻。
可丽质只幽幽看他一眼,又别过脸去避开他凑近的吻,低低道:“陛下不信妾。”
李景烨没再去吻她,只微微往后靠些,一手仍掌着她的细腰,语气淡淡道:“朕何时不信你了?”
丽质微仰着脸望着黑暗天幕中的明月,露出下颚与脖颈处的优美弧度,喃喃道:“若是信妾,方才提起睿王殿下,陛下又何必那样看着妾。”
“丽娘,朕没有不信你。”李景烨不禁轻唤一声,心也渐渐软了。
他一手将她的腰拉近,一手抚摸着她纤长的脖颈,在她抹了胭脂的艳丽唇瓣上柔柔亲吻。
丽质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用力将他推开些,拿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盈满泪的眼哀怨地望着他:“陛下不必骗妾,昨日――芊杨姊姊那般,妾还会不懂陛下的意思吗?”
李景烨蹙眉,望着她面颊上已经扑簌落下的眼泪,却没急着安慰她,只问:“你怎么能唤她‘姊姊’?”
于他而言,他全然不在乎自己叫人监视她的事被她知晓。他是皇帝,万民之主,他的事,无人能置喙。
可他介意她对一个宫人也得唤“姊姊”。
丽质自然知道他会介意。
她含着泪无措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道:“芊杨姊姊是陛下身边的人,是正经的宫中侍女,妾只是观中女冠,无名无份,不敢逾越……”
李景烨伸出拇指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珠,面色有些沉:“以后不许这般唤个奴婢。”
丽质像是被吓到了,怯怯望着他,轻咬着下唇“嗯”了声,流着泪的杏眼里像是有些困惑,却不敢问出来。
李景烨端详着她这幅柔弱可欺的模样,一颗心渐渐被泡软了。
他面色缓和,示意内侍们继续前行,将她搂紧,捻弄她鬓边发丝,随口问:“今日怎想到出来了?还是这样晚的时候。”
丽质柔顺地靠在他怀中,两具紧贴的躯体在步辇轻微的起伏中不住摩擦,令她双颊渐渐升起诱人的红晕。
她努力攀着他的肩道:“妾入宫这么久,还未好好看过太液池的风光,可白日又怕遇上旁人,丢了陛下的面子,只好入夜了再偷偷来瞧一瞧。”
说着,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才收住的泪又有要涌出的趋势:“方才遇见裴将军,裴将军还要妾莫在外逗留,陛下,妾便这样见不得人吗?”
李景烨望着她红着脸流着泪的委屈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方才的疑虑也一扫而空。
他将她拉近,含住她的唇,含糊地哄:“哪里见不得人了?丽娘生得这么美,就要让人人都知道才好。子晦就是那样的性子,从小就像个不近人情的老古董,你莫理他。”
步辇仍不紧不慢地上下晃动着,他被摩得有几分动情,伸手掌着她绯红的脸端详半晌,忽而叫人将步辇落下,一把将她横抱起,径直往方才她站的凉亭里去。
凉亭中点了几盏灯烛,四面有收起的纱帘。
他将丽质放到栏杆边,自身后抱着她,指着眼前池中光景道:“今日朕先让你赏一赏太液池的景致,等哪日得空,再亲自带你到湖心的蓬莱山与太液亭去。”
丽质立在亭中,感到身后贴近的越来越火烫的身躯,和那双自她腰间慢慢游移至胸口,已在轻扯她衣带的大手,不由微微闭目,扶着栏杆的双手也悄悄握紧。
她深吸一口气,掩去眼中冷色,微微侧头,避开他落在她颊边的亲吻,声音轻颤:“陛下,此处有人……”
太液池边,地势开阔,亭中虽无人,可不远处的宫道上却偶有巡逻的侍卫和往来的宫人路过。
“元士!”李景烨高唤一声,指了指四面纱帘。
何元士心领神会,带了两个宫人将亭边的纱帘放下,便无声地退开到远处。
“丽娘不怕,这样便没人看得见了。”
丽质胸前丝带已被他扯开,衣衫顺着肌肤滑落而下。她被搂着转过身去面对他,双手向后抓握着栏杆,上身微微后倾,不盈一握的腰肢弯出个柔软堪折的弧度。
水上清风徐徐吹来,吹得纱帘翻飞起舞。
她侧着脸承着他落在脖颈处的亲吻,迷蒙双眼透过翻飞的纱帘望向远处。
池边点了无数盏灯,顺着宫道蜿蜒远去,消失在黑暗尽头。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远处灯火间,照出个挺拔熟悉的背影,正孤零零地渐行渐远。
……
池边宫道上,裴济独行而过。
眼见就要靠近金銮殿,他忽然若有所觉,停下脚步,转头往来处看去。
黑夜里,皇帝的步辇停在道边,几个宫人内侍立在一旁,静静等着。
而步辇旁,不远处的凉亭中,原本被收拢起的纱帘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正随着池畔清风舞动,因隔得远,看不真切,只隐隐觉得其中似有人影浮动。
他看了片刻,面无表情移开视线,顺着宫道继续走,转过左藏库,靠近右银台门。
手中传来一阵挤压之感,他微微蹙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那小瓷盒握得要碎裂一般紧。
他缓缓摊开手,仔细端详起手中之物。
小小的一个瓷盒,还不及他巴掌大,表面覆盖的那一层透亮釉质在昏暗光线下闪出一种润泽的幽幽碧色。
与她的肌肤一般光洁细腻,毫无瑕疵。
便是这样美丽无瑕的皮囊,谁又知晓包裹了一颗怎样的心?
他呼吸一滞,眼神有些忽明忽暗。
“将军!”
石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右银台门外。
裴济将瓷盒收入囊中,抬头看一眼天色,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方才府上来人,说是睿王殿下请将军过去平康坊一同喝酒。”石泉也跟着驾马离开,“将军可要去?”
裴济想起昨夜的事,知睿王定是心中那一阵气性过去了,此刻压抑痛苦,邀他陪着去平康坊买醉。
他轻叹一声,抬头望一眼天色,道:“恰好明日休沐,去吧。”
第8章 心火
临近宵禁时刻,各坊间都已人烟稀疏,只等更鼓敲响,便关坊门,唯有平康坊中,灯火通明,衣香鬓影,歌舞声声,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裴济赶到平康坊云来楼时,李景辉已独自在雅间中坐了许久,桌上的杜康酒也已被饮得只剩小半,正眯着眼喃喃自语,俨然已醉了七八分。
坐在外间怀抱琵琶的歌姬口中唱着近来盛行的艳曲,一见裴济进来,才要起身行礼,便被他挥挥手示意下去。
曲声戛然而止,李景烨自醉意中回神,看看蹙眉走近的裴济,又看看歌姬方才的位置,勉强撑着桌面要起身:“我道怎么曲子没了,原来是子晦你来了。”
裴济瞧他摇摇晃晃,极不稳当的模样,不由揉揉眉心,上前去扶着他重新坐回座上。
“殿下喝成这样,哪里还要我作陪?”
李景辉摆摆手,冲他惨淡一笑,道:“今日我来,本是想多谢你昨日劈手给了我那一掌,否则,我就要连累丽娘了……”
裴济望着眼前这位表兄的模样,又想起宫中的那一位表兄,不由气笑了。
他也不唤“殿下”了,只像从前还未入仕时一般,蹙眉问:“六郎,为了个女子,何至于如此?她跟了陛下,早已将你抛在脑后了!”
“胡说!”李景辉当即要同他争辩,“丽娘是被迫的,是陛下――哎,为何我没比兄长早生那几年呢,这样,今日便……”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到一半也没继续,伏在案上便要睡过去,仿佛只是随口念叨,却让裴济吓出一声冷汗。
这样的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传到陛下耳中,这兄弟二人二十年的情谊只怕真的要到头了。
他疲惫地揉揉眉心,恨不能将望仙观里那祸水捉来,让陛下和睿王都看看她的真面目!
云来楼人多口杂,是不能再待了,他即刻命石泉去付账,又将守在门外的睿王侍卫唤进来:“殿下醉了,将殿下扶到静舍去吧。”
静舍是他的私宅,就在平康坊中。此时外头已经宵禁,坊门出不得,想回府也不可能了,便暂在静舍歇一晚。
两个侍卫应声,一同将人搀着下楼,上了马车。
裴济也未骑马,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车身行过闹市,颠簸不已,只听咚的一声,一物件落在铺了竹席的车底,随即骨碌碌滚到李景辉手边。
他被晃得半昏半醒,模糊间摸到个冰凉的物件,举起来看了两眼,道:“子晦,这是――手药?”
裴济睁眼,望着他手中的碧色瓷盒,抿了抿唇角,“嗯”了声。
正要伸手拿回,李景辉已先一步打开,露出其中撒满干花瓣的膏体来。
饶是李景辉酒意上头,也不由愣了愣,道:“子晦,你何时用这种带花的手药了?难道是哪家娘子送你的?”
“不是。”裴济心里一紧,含糊地否认,将瓷盒取回,重新盖上,放回囊中,脑中却闪过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影,仿佛嘲讽一般意味不明地冲他勾唇轻笑。
他喉结动了动,隐约嗅到几缕海棠幽香,不由暗骂一声矫情,心道那祸水连这小玩意儿里也暗藏心机。
那海棠香,与她那日衣裙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李景辉眯着眼轻笑一声,嘟囔道:“不是就好,否则令月该闹起来了……”他动了动鼻翼,面上一阵惆怅,“这是海棠,丽娘也喜欢……”
鼻尖暗香幽幽缠缠,裴济抿唇,望着混沌睡去的李景辉,心中荡着一阵异样的情绪,甚至莫名闪过一丝心虚。
……
望仙观中,李景烨将抱在怀里的丽质松开,掀起床帐,命宫人奉水进来。
丽质歪在床榻上,望着他披衣由宫人侍奉梳洗的模样,心神有几分涣散。
方才在凉亭中,皇帝已将她折腾得浑身瘫软,可他今日似乎兴致格外高,抱着她乘步辇进了望仙观,又是一番摆弄。
情浓时,她似乎从他眼眸里看到几分黑沉的光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她心中隐隐有了几分预感。
“丽娘。”李景烨不知何时已梳洗好,坐到床边,正含笑轻拍她面颊,“去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