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走到难行处,韩菀非常自然翻身下马,对穆寒说:“穆寒你带带我。”
阳光灿烂,草长莺飞,她一身深紫色的扎袖骑服,俏生生立在他马下,笑盈盈瞅着他说。
对此,罗平挺赞同的,众卫也没讶异,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穆寒顿了顿,翻身下马。
韩菀踏上路边的一块山石,一翻身跃上马背,手执缰绳,回头瞅着他笑,眉飞色舞,笑容比晨曦还要灿烂几分。
“快上来吧穆寒!”
她声音又轻又快,穆寒还能如何,只得翻身上马。
高健的青年男子手持缰绳,韩菀熟门熟路倚在他怀里,穆寒绷紧脊背,一夹马腹。
膘马小跑,迎风而驰,他衣袍猎猎,韩菀侧头瞅了眼,风甚烈吹得他衣袖紧贴上臂,隐约能看见肌肉的轮廓。
她都亲眼看过了,她记得他上臂差不多有她大腿粗。
要是以前,她肯定嫌过分健壮了,体型不合,太不和谐,但现在吧,她觉得刚刚好。
她挺喜欢的。
被他以这个类似环抱的姿势圈在怀里,安全感十足,韩菀十分满意,她翘唇说:“穆寒,慢点无妨,咱们晚上肯定能到上回那个客舍的。”
她逗他。
穆寒不吭声。
韩菀才不在意,自顾自说了几句,她举目眺望,阳春三月的清早山间,薄雾似轻霞,飘逸环绕在群山之上,鸟雀婉转唱鸣,入目苍翠,空气清新极了。
韩菀深呼吸几下,感觉整个胸臆都舒展开来,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疲劳一扫而空。
她心情畅快,环视云霞山色,深碧浅碧连天接岭,涧下流水淙淙清澈欢快。
“穆寒啊,你泅水怎么学的?太厉害了。”
穆寒一怔:“主子怎么……”韩菀怎么知道的?他并没在她面前下过水,也不记得曾说过这类话题。
韩菀笑了,唇角翘翘带娇蛮的小得意:“反正我就知道!”
“你给我说说呗,我也想学。”
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小的时候,卑职住在河水边,……”
不但没什么好说,过程也一点都不美好。穆寒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奴隶营在黄河边上,他被一群大孩子围追堵截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被迫跳下汹涌的浊浑河水,小小幼童没淹死,于是学会了泅水。
那个河边他留下很多伤痕,最深一道是后背,似整个人被划开两半似的,至今仍清晰可见。
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泅水技术自然快速长进,到最后他能直接在湍急的水下闭气潜行,久久不露头。
不过这些都不必与她说,穆寒只道:“生活久了,常下水,便会了。”
“这样啊。”
水边长大的孩子都会游泳,韩菀了然点头,看着涧下清澈水边摇曳的水草芦苇,“那那里有芦苇吗?有浮萍和蔓草吗?”
“有一些。”
韩菀听父亲说过野泅,据说那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她有些心痒痒,“我会泅水,不过不算十分好,我想再学学,你教我呗。”
“到时我们也找个有芦苇和蔓草的河滩!”
说不定还会有野鸭子,能捡鸭蛋野餐,又能学又能郊游,韩菀想起父亲曾说过的,兴致勃勃。
穆寒皱了皱眉,“主子千金贵体,请三思。”
贵女少有会泅水的,而韩菀身边亲卫众多,根本用不上她精于此道,野河安全隐患很多。
韩菀装没听见,反正她早就决定得空去强化泅水技术的。这主要是因忧患意识,这辈子她不会再坐船回乡,但心里多少还是有忌惮的。
技多不压身,有备无患。
野河学习就很好,比池子好太多了。
这个没法给穆寒解释,她就不搭茬了,转而说起其他。
山路崎岖起伏,渐渐往上,云雾缭绕,水汽重有些凉,韩菀便抖开披风,挡在身前。
她是个不老实的,穆寒除非问否则不吭声,一个人说着说着她有点儿累,就闭嘴,借着披风遮掩,攥住穆寒的手。
她抓住他的手,细细把玩。
穆寒一僵,要抽回,她攥紧,不许。
穆寒抿紧唇。
韩菀细细把玩他的大掌,真的很大,比了比,比她的手大了很多,掌心粗糙,剑柄磨砺出的茧子又厚又硬,摩擦着掌心痒痒很异样的感觉。
他手上还有一些很细碎的疤痕,她微微皱眉,抚了抚。
穆寒绷起的脊背又紧了紧,他闭了闭眼。
尽力忽略,强自忍耐,到一处落差大的位置,膘马一跃腾空,他迅速抽回手,紧紧握住缰绳。
鸦黑的云鬓,青丝柔软,隐约听见她嘟囔一句,真没趣儿。
一种很亲近的小抱怨语气,不似责备,反极亲昵。
穆寒喉结滚动片刻,闭了闭眼。
……
一路疾行,傍晚抵达客舍。
韩菀有些焉了,山路真不好走,颠簸一路她骨头都要散架了,瘫了小半个时辰泡了个澡,感觉才好了一点。
客舍晚食简陋,很快解决了,韩菀哈欠连连,不行她要睡了。
不过睡觉之前,她没忘记维护战果。
侍女都退下去了,她亲自开箱抱了一床被枕,有些笨拙给铺在她床前的脚踏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呢。”
铺床,韩菀拍拍手,站起身睨一眼穆寒,要是他敢拒绝,“我可是要生气的!”
威胁说完,她把帐子一拉,栽倒在床上,腰背大腿登时一阵酸疼,酸爽极了。
她瘫了一会儿,睡意朦胧,不忘叮嘱穆寒:“吹灯,快睡了。”
“噗”一声灯吹灭了。
狭小的客舍陷入昏暗。
山间驿舍,窗是最普通的木板窗,一关,屋里伸手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穆寒视力极佳,黑暗中隐约能观物,新换上的长长天青色绸帐逶垂到地,熏香淡淡,他听见帐内的呼吸声,很快从清浅开始变绵长。
有些事情,第一次之后,后面就容易多了。
正如睡脚踏。
韩菀之命,他有过第一次妥协后,后面根本没借口拒绝。
穆寒站了片刻,解下佩剑,和衣慢慢躺了下去。
长长的帐缦就在他的脸侧,馥郁的百合熏香中,隐隐有一种淡淡的桃花香气,浅浅的,自帐内透了出来。
穆寒立即闭上眼睛,默念心法,眼观鼻鼻观心,只那幽幽的气息,依旧萦绕不去,顺着他的呼吸,充盈他的肺腑。
太近了,她就近在迟尺。
这是她的床畔。
穆寒有些心浮气躁。
事实上,面对她亲昵贴近,他不可能没有感觉,那可是他渴仰的心上人。
但他意志一直都很坚定,他太清醒,他一直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现在他依旧清醒,依旧明白,但人的思绪情感是很复杂的东西,它会随着经历产生动荡,那个惶恐又紊乱的夜晚过去后,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脆弱偎在他身边,她害怕,他没有推开她。她蜷缩在他怀里,他细心笨拙地拍抚她。那时候所有坚拒的念头全都抛到一边,他尽全力安抚她,好让她不再惶恐。
汗津津的瘦削身躯紧紧贴着他,他清晰记得当时的温度,她蜷缩着,她需要他的保护。
一刹温情,昏暗又紊乱的夜晚,以至于他暂时脱开枷锁,她亲吻他,他没有马上推开她,任由她追逐了好一会儿。
他们亲吻了好一会儿。
她吻他,柔软汗湿的冰凉唇边,濡热滚烫的软嫩舌尖。穆寒思绪一动,他就忆起当时温度,还有她的灼热气息。
他喘息几下,努力压下心绪。
他不该想这些的!
穆寒蹙眉,闭目默念心法,强自将翻涌的心绪压抑下来。
许久,他的呼吸才重新平静。
他不敢再睁开眼睛,也不敢回忆,跟着心法默默行功,一直到深夜,意识才开始朦胧。
他终于能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意志是很坚决的,但坚拒哪有那么容易?穆寒还是控不住自己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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