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意会。
这到底是用的活水,药稀释到一定的程度难以避免,时效很可能会不长的,加上军营中医者不少,最初的惊慌过后,难保不会很快察觉端倪。
很可能不等郇王赶到昌平,真实病因就送到王驾前了。
所以这时机会很短暂,太子丹让韩菀务必抓紧,如果可以,最好能采用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的计策,以确保万无一失。
太子丹这边能给她提供一些人。
另外,他把好不容易安插进王卫禁军中的几个人也告知了韩菀,并给前者也下了令。
也不知到时候这几个人会不会随郇王离开,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准备了。
这是一场硬仗。
郇王即便率部分的王卫禁军离开,也不可能让韩菀有机可乘的,必然会从其他地方补充兵员人手至西郊。
能钻的空子只能是后者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以及精锐程度肯定是比王卫禁军略逊一筹的。
韩菀得率人闯出西郊包围圈,并必须追兵追上她一行之前赶到堰邑,才能和太子丹这边接应的人汇合登船。
“水流湍急,一旦我们成功登船,基本就能确保脱身了。”
韩菀长吁一口气。
现在也不知这洪灾到底是幸还是不行,上游暴雨现仍在持续,郇河水流湍急得根本没法临时堵截得住。只要成功登船,半日时间就能抵达麋郡中陵,将追兵甩在身后。
接着乔装易容,过中陵一路往西南狂奔,即可直抵信国了。
“难处都在前面。”
第一,硬闯包围圈离开西郊;第二则是要赶在追兵追上之前抵达堰邑。
第一个,这些时日都在商量,已差不多具体定下了,值得说说的是第二个。
韩菀问过穆寒罗平阿亚等人的意见,大家反反复复讨论过多次,最终确定,还是穿山而过凶险程度相对而言会是最低的。
“我们直接往云岭突围。”
大案上摊着描绘精细的一张西郊地形图,这还是韩菀和太子丹见面那次后者给的,众人围坐一起神色肃然,聚精会神听讲。
“成功突围后,我们直接进入云岭群山。”
其实从绕云岭从平地过往堰邑距离更近,路也好更走太多的,但问题是被人围追堵截也更加容易。
这可是郇王的地盘。
还是群山更利于他们,郇王追兵的天时地利人和将会被削减至最低,韩菀他们成功遁撤的几率才更大。
对比起郇王和追兵,山险潮湿野兽根本不算什么。
仔仔细细说完届时的安排,韩菀又对韩渠陈孟允等人道:“你们的家眷,我也已安排好同时撤离。”
其实相对而言,韩渠等人的家眷容易脱身多了。毕竟他们还不算多重要的人物,郇王的注意力被西郊尽数吸引的时候,那边操作空间很大。
韩渠等人心里也明白,不很担心家人,更担心的是眼下这一边,闻言纷纷点头。
简短开过小会后,诸人抓紧时间做起最后的准备,该毁的悄悄毁去,必须带走的整理好私下打好包袱,小心翼翼藏起来,另外还有干粮的悄悄烘制等等。
里里外外,密锣紧鼓。
焦急等待着,这般过了一日,变动随时会来了,而正在这个关口,杨于淳约见韩菀。
……
杨福的到来,让众人一愣,同时又十分紧张。
太过危险,难免让人添了几分惊弓之鸟的情绪,孙氏韩渠等在场者竭力保持平静表情,但大家心口绷得紧紧的。
都不想韩菀去。
这关口,谁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主子?”
莫怪韩渠小人之心,实在杨于淳到底是郇王的臣子,这些天公羊夷频频和杨于淳私下谈话,他们都知道。
可不去又不好,会奇怪,毕竟杨于淳目前是明面上唯一力争韩氏的人,他约韩菀,韩菀如果不去,难免会让人生疑。
“那我去一趟。”
韩菀回身看了他们一眼,以目光安抚。
韩菀反倒很平静,她相信杨于淳的人品,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至于伤害她的安危。
至于什么郇王利用杨于淳诱她出去之类的,没这个必要,所以不必担心。
杨于淳大概有什么话要和她说吧?
至于什么话,去了才知道。
既然得去,她速去速回。
韩菀立即起身,就带了穆寒罗承阿亚几个,翻身上马而去。
……
韩菀猜得不错,杨于淳确实有话想和她说。
这些时日,杨于淳压力也非常大。
杨于淳也是一个非常聪敏的人,一开始没看出来,可随着郇王的含而不发,以及韩家别院附近愈加频密的巡逻次数,他渐渐反应过来了。
愤怒,急懑,他求见郇王多次,可惜郇王没见他。
他极焦虑,这些日子不断面见心腹官员,以及联络其他朝中重臣。
直到昨晚,他的老师公羊夷与他深入谈了一次话。
偌大的正堂,灯火通明。
杨于淳与公羊夷商议完赈灾之事已是深夜,他起身送公羊夷至门槛,随即看了一眼杨福。
这是示意杨福把候着的人叫进来。
他忙得连饭都腾不出时间来吃,一处理好紧急事务,立即为韩氏之事忙碌。
公羊夷不禁叹了口气,“伯钦啊。”
公羊夷站了片刻,看檐下淅淅沥沥的细雨,没走,反而转身拍了拍杨于淳的肩膀,“老师与你说说话。”
年少时,公羊夷曾指点过杨于淳学问,这老师也称得。他是王师,如今这般说话,已是十分推心置腹。
两人重新折返正堂,待左右都悉数退下后,公羊夷叹了口气,“你明知王上之意,这又何必呢?”
杨于淳道:“韩氏是我母家亲眷,孙夫人乃我姨母,韩菀韩琮乃我姨亲弟妹,血脉之亲,维护周全乃我应为之事!”
这是私下原因。
再往大里说,他表妹他的姨母一家为郇国鞠躬尽瘁死不遗余力,有功而无过,岂能遭此无妄之灾?!
“这般行事,岂有天理公义?岂不寒尽人心?!”
于公于私,杨于淳都要竭尽所能阻止。
公羊夷揉揉眉心。
他年纪大了,连日案牍劳形也是疲惫得很,“伯钦!”
只不过,公羊夷今日特地留下来与杨于淳谈话,他是有把握的。
他也算看着杨于淳长大了,他很欣赏喜爱杨于淳,又同朝为臣多年,可谓对其非常了解。
他知道怎么样,才能劝服杨于淳。
公羊夷情绪不见激动,依旧语重心长,他缓声:“我知道你的心情,即便是我,也是极惋惜韩氏的。”
“可你要知道的,王上并不会挪动军资赈灾。”
公羊夷也叹了口气,他极了解郇王,可直接断言了。
而国库存银,并不足以平这次大灾。
“韩氏,灾民,孰轻孰重?”
杨于淳浑身一震。
他霍转头看公羊夷,公羊夷说的,也是杨于淳一直隐隐担忧和回避的。
只是事有缓急轻重,他只能先解决了眼前,再去筹谋后一个。
可现在公羊夷直接断言,没得筹谋。
倘若不动韩氏,那就只能是其他人,并且不止一个。
倘若都不动,那受苦受难被牺牲的唯有灾区的灾民。
此处受灾面积之广,足足覆盖四郡二十八县,将近四分一的郇国。
如果按着如今能动用的国库存银来赈灾,那只能修补大坝和救助受灾程度轻且人口密集的郡城县城,乡间、村野,近百万的庶民,只能被放弃。
公羊夷直接将这两个选择拉上来,放在杨于淳面前,“没了韩氏,那就唯有是其他人。”
他将小小的笔山放在一边,韩家人;而另一边,搁着一个沉沉坠手的大砚台,代表百万灾民。
“孰轻孰重?”
杨于淳低头盯着,后脊一片冰凉,他说不出话。
公羊夷见火候到了,也不再接着说,杨于淳是个胸怀天下黎庶的人,在他心里,百姓安危福祉向来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
这也包括他自己,他曾不止一次做过冒险守堤之类事,完全置个人生死于度外。
说到这份上,公羊夷不怀疑他最后的选择。
因此也不再多说,站起身,离去前最后说了句,“王上之意已定,你早些决断,比晚的好。”
早些决断,才能多少保住一些东西。
保不住商号,最起码设法把人给保住了。
公羊夷话罢,拍了拍杨于淳的肩,转身离去。
……
韩菀沿着黄土路往外而去,与一列列的戍守卫军擦肩而过,出了行宫大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