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穆寒这双沉静眼眸,透出的坚韧,韩菀火气一下子全消了。
其实今日也没太出乎意料,只是曹邑宰比想象中要更厉害些罢了。
对方这个下马威,她必须打回去,并一举震慑曹邑宰,否则谁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日后送来的,恐怕就只案上这些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接招?
韩菀垂眸思索。
久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叔父回来了。
韩仲丘眉心皱得紧,他和韩晔在总号转了一圈,情况并不好,曹邑宰的人不少,剩下的都不吭声,明显观望状态。
“那我们就挑两个人出来击破吧。”
以点破面,既曹邑宰说底下人有功无过,那就挑他的人出来,找出过错,大过错,重重打脸,问题迎刃而解。
大挫曹邑宰锋芒,顺势把穆寒二人放进去补上位置,韩菀即成功立威打开局面。
韩仲丘闻言一诧,随即面露欣慰,他这侄女可以,他兄长也算后继有人。
“这法子不错。”
韩仲丘原先也是这么想着,要么策反,要么是寻到错处重重惩处。
一个从内,一个从外。
但明显前者不及后者,操作琐碎容易走漏风声,最重要韩菀是上位者,这法子有些落了下乘,远不及后者利于立威。
一致通过,很快定了下来。
那么,该选哪两个人呢?
韩菀方才一直在翻总号的人事名册,人选她已看好了,“胡荣,杜义,叔父觉得这二人如何?”
这两个人,上辈子是曹邑宰的心腹,但最后却是曹邑宰亲手处理了他们。
原因,太贪了,贪到最后连曹邑宰都没法容忍了。
想拿错处,有什么比大额贪渎更合适的吗?
韩菀就不信了,这么贪的两个人,在主君突然逝世的混乱期间,会不伸手?
不过韩仲丘没有马上赞同,他不知前世,他得先观察一下。
经过几天时间的谨慎观察后,韩仲丘最后赞同。
“这二人风评一般。”
穆寒也说了句:“旧日主君也曾说过胡荣杜义性贪,不可单独委以重任。”
能力足够但瑕疵也大,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旧时有韩父震慑,又安排了陈大管事钳制,能驾驭各色人物。
“那好!”就定下这两个人了。
如今胡荣杜义掌的是丹砂和丝绢两项。上月,有大批丹砂自栾邑运至郇都,足七千石,胡杜二人特地从东阳赶至卢乡交接。
这里七千石,是总号账册上写的,是卢乡大库出库至郇都的数目。
至于卢乡库房进库多少,那就不知了。
这一进一出最好动手脚。
想知道胡杜有没有趁机贪吞,贪吞了多少,必须去卢乡库房一趟。
这件事交给谁,韩仲丘看向穆寒。
穆寒出身是硬伤,想要更顺利取而代之,他也很需要立威。
穆寒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迟疑太久,他答应韩菀要进入商号当她左臂右膀那一刻,就注定会有偶尔委任暂离的时候,没法一直贴身不分的。
很快他就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越快出发越好。但穆寒临行前,先要做的是安排好韩菀身边的防卫,务必毫无纰漏。
排好班值,又训懈过。
他安排阿亚暂代他的位置,正当他在偏厅仔细嘱咐阿亚的时候,忽听见熟悉的轻盈脚步声沿着廊道行来。
檐角绢灯微晃,投下一圈晕黄的光。
韩菀一身深紫色的扎袖胡服,脚踏鹿皮靴,她执乌纹马鞭轻拍两下手心,对穆寒说:“我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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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穆寒蹙眉:“主子?”
又不是没人,天寒地冻一路颠簸,这等事情何须她亲去?“最迟不过三五天,请主子府中稍侯。”
韩菀却摇了摇头。
等,她并不想等,上辈子慢慢察觉商号不对劲时,她没办法,只能在侯府一点点斗,她烦透了这种不了解详情的无力感。
韩菀想深入了解商号各层情况,父亲当年就是这样,在祖父安排下,每一环都亲自去看过,各国走遍,才不会被底下人轻易哄骗,待着书房能看见的只有书面东西。
现在韩菀也要去,不仅仅是为了胡杜二人,她更想在这个过程中察看卢乡大库。
她暂无法走遍各国,但最起码眼皮子底下是要弄清楚的,不能光知道重要产业有丹砂矿,每年年利几何。
……
赶在闭城门前,很低调出了城。
卢乡不远,距郇都南门大约就八十里,快马三个时辰抵达。
夜幕下原野莽莽,雨停了,初雪将降,灰色铅云快速流动,北风凛冽,一袭青裘猎猎而飞。
韩菀穆寒并行而骑,韩菀连连扬鞭,速度很快,穆寒驱马,紧跟在侧。
身后嘚嘚护卫们急速的马蹄声,在夜色下旷原格外清晰。
风凛冽,韩菀扯开面巾,冷风灌入肺腑,感觉很畅快,她说:“我还是喜欢这样!”
纵马奔驰,肆意如风。
而不是拘在一个小院子里头,天天围着那几个人打转。
风吹散了她的声音,她却觉得很痛快。
韩菀侧头,看见穆寒沉静的侧颜,他始终控马在她两步位置,牢牢护着她一侧。
她一笑,扬起马鞭。
韩菀起了点顽皮心思,连连扬鞭,时快时慢,他居然始终保持一样的距离。
身姿矫健雄浑笔挺,扯缰的动作很轻松,显然他的骑术很高超。
好吧,韩菀耸耸肩。
速度重新放缓,风吹过,笑声清脆顺风散在夜色原野上。
穆寒不禁扬了扬唇,他追上去。
……
在拂晓的时候,一行数十人抵达卢乡。
勒马在坡上,俯瞰暮霭中连绵一大片屋舍的乡庄,尽头隐约可见格外高大的一巨大蒙蒙轮廓,穆寒告诉她,那个就是位于卢乡的丹砂转折大库。
韩菀不清楚的,穆寒清楚,他本跟随韩父多年,多少听会一些,再加上后来被选中了,韩琮没法亲看的,他将会是少主的眼睛,其实前几年开始,韩父就会适当给他讲述一些细节关窍。
丹砂是韩氏最重要的产业之一,详情他是知道的。
他给韩菀详细讲述这卢乡大库,这是郇国北部最大最重要的中转库,从栾邑矿山运往郇国北部的丹砂都会经过这里。这里还有一个丝绢大库,因卢乡本身就是一个大染庄,整一片的土地都是韩氏的,染庄是彩帛重要产地,很大,因此丝绢和丹砂的中转库也设在一起。
目及这一大片房舍都是韩氏产业,已能看见人出屋开始忙碌了,穆寒告诉她,这些人大部分原先都是流民和奴隶,被韩家收容救助后安置在这里,自力更生,忙碌而安详。
韩菀默默看了一阵,驱马:“我们下去。”
另一边阿亚忙道:“主子,二郎主叮嘱,说需压着些动静。”
这是怕万一胡荣杜义没有贪,反而惊动对方,影响再次设法。
韩菀其实几乎能百分百肯定的,但不好说,她点头:“那就使个人先把管事叫出来。”
她取出玉印,在一方帕子上压了压,交给阿亚,阿亚领命而去,很快就带回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管事。
管事刚起衣襟还有些乱,匆匆赶来抬头一看,马上女郎姿容绝俗气质斐然,最重要是轮廓口鼻酷似韩父,忙深揖见礼,“小的见过主子。”
“起罢。”
韩菀缓声叫起,然后就问起卢乡和丹砂库的情况,他自我介绍是染坊管事,姓闵。
闵管事忙道:“小人管染坊,库房那边知的不详细。”
这个韩菀知道,方才穆寒给她说了,各设一名总管事,大家一样大小,平时各管各的,以防一人坐大。
她挑着问了问,见和穆寒所说一样,遂让闵管事带路直奔丹砂库。去之前,韩菀吩咐分人守住几个路口,尤其郇都方向的。
她瞥闵管事一眼,道:“不得声张,否则唯你是问。”
闵管事心下一凛忙点头称是,挑了晾场侧一条隐蔽小道,忙不迭将韩菀一行引到丹砂大库。
丹砂大库位于染庄最尽头,一间间大青石建的小库房共同组成的巨大密闭库群。
丹砂库牛管事还没起身,昨夜吃了酒脑袋昏沉,初见闵管事不悦,随即酒吓作汗都出了,忙翻滚下床,“见过主子,见过主子!”
韩菀皱了皱眉,让他立即整理好,牛管事慌忙套好衣服就冷水匆匆洗漱出来,仍一身酒气,韩菀懒得废话,直接让他把库房出入账册取来。
“哦哦。”闵管事回屋取了钥匙,匆匆去取。
库房前的文牍房打了开来,穆寒先一步扫视席案,看还算干净,这才请韩菀坐下,他肃立在她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