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背对着石碑坐在了地上,脊背却没贴上碑身。
我的目光仍旧在碑林中微微扫动,碑林之中三个老僧,面无表情,也毫无生气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碑林之外,空茫如野。被疾风卷起的尘土,顺着石碑间空隙簌簌流动之间竟然带起奇怪的嚓嚓声响,就像有数以百计的人,拖着铁索在碑林之中缓步前行。一个个站到那些瑟瑟发抖的术士身后。
我眼看着有股卷着沙土的旋风在一个术士身后停了下来,刮着的尘土在他脚下不停的打转儿,那人身上猛的一个激灵,两条腿都已近站不稳了,差点就要往地上跪。那人的双腿还没软下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靠在一座石碑上。
短短片刻之间,在场百十号术士就全被拉扯着靠上了石碑。
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就觉得身后的无字碑轻轻往前以一窜贴在了我的背上,一股鬼神降世般的威压蓦然而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我敢肯定,我失去意识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五秒,等我睁开眼时,四周景物就像是被褪去了颜色,无论看哪儿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唯独石碑上字迹显得殷红刺目。
石碑上字迹一个接着一个的蹦了出来,我隔着那些术士多多少少能看见石碑上的字迹,有些人的罪名已经定了下来,有些人背后血字还不断增加。
血字越多,代表那人犯下的罪过越多?
这个念头从我脑中一闪而过之间,智行的声音当空而起:“刘茂,你罪已成,有何话说?”
一个术士颤声道:“大……大师,”
我的记忆到了这里再次消失,我忘了刘茂最后结局。
我下意识的看向院子里的那颗人头:他是刘茂?
他死在了院子里?
不对,刘茂应该是早就死了,死在碑林里。
院子里那颗脑袋是怎么回事儿?
我转头看向石碑的时候,前面院子里的术士全都走了出来,一个个面无表情,无声无息的站在禅房门口,整整齐齐的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我跟其中一人对视之间,那人眼中白底儿瞬间退去,两个眼珠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黑色。
我心里顿时一惊:余无村的人不就是这样?
秘术的根源在水月寺?
这个念头刚从我脑袋里转过去,院落当中忽然狂风乍起,数以百计的术士就像是被狂风吹散的青烟,一时间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刚才是在跟上百个死人打对面?
我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叶玄时,却看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玄子!”我伸手想拉叶玄的时候,他却倒退着飘向了门口:“老班!你那一觉错过的东西太多了,你忘了的东西也太多了。”
我还没等再问什么,叶玄就撞向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圆!”我马上回头往景圆身上看了过去,景圆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眼中逐渐泛起了死气:“陈野,快走!”
这是景圆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话音一落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我来不及去想其他了,破开房门直接冲向了碑林的方向。等我赶到碑林时,看到却是一个个席地而坐的术士,每个人背后都倚着一块血字满布的石碑。
智行老和尚仍旧坐在碑林中间的空地上:“陈施主,议罪还没开始,你就先来了。未免有些心急了吧?”
我踏出一步道:“我的同伴在哪儿?”
智行老和尚微笑道:“都在那边!”
我转头看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小糖豆,她已经被数十块石碑团团围住,石碑之上血字满布,阴魂嘶嚎,无数人影就像是毒蛇缠在石碑上向小糖豆伸出双手,似乎想把她撕成碎片。
“罄竹难书,罄竹难书啊!”智行摇头道:“贫僧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罄竹难书。常人之罪能布满一块石碑就已是罪大恶极。赦无可赦,你这位朋友,已经写满了七十二块石碑,还没停下来,她得杀过多少人?《冥王法典》不会放过他。”
我微微握拳道:“你想如何?直接说出来。”
“陈施主果然是快人快语!”智行笑道:“《冥王法典》不允许消罪,却允许替罪。如果,你接纳了她的罪恶。她能活,你必死!你愿意么?”
我微微眯起双眼看向智行:“动手!”
“好!”智行仅一挥手,一块石碑上血字便形同流水飞转而出,往我身上流了过来。
我眼看着一道道用血写成的罪名飞快没入我体内,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短短片刻之后,我就觉得看见自己身上泛起了一层黑气。再过片刻,游动的黑气就凝聚成了一张张人脸,狠狠往我手臂上咬了下来。
对方的一口白牙在我手臂上磨出一阵嚓嚓声响,我却丝毫没有感动疼痛。
我仅仅一皱眉头就想通了其中道理,不是我不觉得疼,而是对方的力道不够。
所谓的罪气,是道门的说法,佛门则成为业障。实际上就是一报一还,我生前杀的人,会化成罪气跟在我附近。我强势时,他们不会出现,等我气运衰弱,或者濒临死亡之前,他们就会出来找我索命。
我胳膊上的那只人脸咬不动我,是因为我身上的罪气还不够浓厚,等到罪气浓郁,他就活活把我撕成碎片。
我仰头看向老和尚的时候,对方微笑道:“二元身上的罪气你要了,其他人呢?”
我稍一转头,就看见我爷我奶,叶玄,小钱儿他们全都出现在了附近。每个人身边都或多或少放着几块石碑。
我淡淡笑道:“既然要了,那就一起来吧!”
“好!那你接好!”智行和尚一挑拇指之间,几道罪气犹如大河向我身上滔滔而来。
第372章 原来如此
不计其数的血字,一道接着一道的打进了我体内之后,我身上黑气犹如怒浪翻滚,滔天而起。短短片刻之间,就在我身边凝成黑云!
我上当了!
往我身上涌来的罪气不止来自于我的伙伴,就算让他们从生下来就作恶,也不至于罪孽如海啊!
智行淡淡笑道:“陈施主,我知道你已经看出了破绽,不过,贫僧也想告诉你,除了接受这无边罪孽之外你无从选择。因为,你不知道那一道罪气来自于你的同伴。万一他们身上罪恶未除。《冥王法典》适时启动,先死的人肯定是你的同伴!”
智行说的没错!我已经攥紧的拳头又慢慢放开,任由着无尽罪气向我不断袭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宗门中人!”智行说道:“水月寺并非虚幻, 而是真正存在的宗门。不过,本寺先贤的确可以洗清罪孽。但是,度化一人太过浪费时间,没有十数年的工夫,化解不了罪业。反倒是现在的办法更为行之有效。”
智行声音一顿道:“再过半个时辰,《冥王法典》就会启动。陈施主可以趁着这会儿工夫尽量逃命。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吧!逃出华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智行说完就合上了双目,再也不看我一眼,可是黑气当中的人影却开始慢慢增加,不到半个小时,我身上就爬满了面目狰狞亡魂,一排排牙齿就好像利刃往我身上切割过来,我全身上下剧痛钻心,等着分食我血肉的亡魂,却在我身边不断积聚。就算我能躲得过《冥王法典》也一样躲不开这群亡灵。
我脑中飞快盘算的对策之间,手却无意间碰到了我身上的锦囊。
林妍给过我三个锦囊,告诉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触碰锦囊。现在,不就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飞快抽出一只锦囊,那里面只写了四个字:“一路往东!”
他让我跑?
我跑了,叶玄他们怎么办?
这特么写的是什么东西?
我差点把锦囊摔在地上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神嚎。
无数道身穿黑袍的人影,赫然出现在碑林上空,一双双鬼目居高临下向我瞪视而来,为首一人展开一只长卷:“定罪!”
“宋俊翔,可有辩解?”
跑!
我不能在待在碑林里了,我这么等下去,叶玄他们都得死于非命,只有我跑了才能引走面前的鬼神。
我心念一动,转身就往外跑!
围在我身边亡魂直奔我追了下来,我在前面撒腿疾奔,身后一连串的人影也在跟着我飞速疾行。找准机会便向我身上扑来,没过一会儿的工夫,我身上变层层叠叠堆起了无数的人影。
我是在一路向东,可我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负重前行,脚步也开始越来越慢,还没走出碑林就被难以计数的亡魂压倒在了地上。只能双手抓着地面一寸寸往前爬动。
我还没爬出去多久,就看见一只亡魂贴着我身边爬了过来,狠狠咬在了我的胳膊上,钻心剧痛乍然而起之间,温热的血流从我手上淌了下来。
坏了!罪气太重亡魂成形了。
我眼看着咬在我手上亡魂,叼着我一块皮肉拼命的往后拉扯之间,把我的一块皮掀了起来,鲜血顺着人皮不断向下滴落时,又有亡魂往我伤口上扑了过来。
我用带血的手撑着地面拼了命往前爬去,手指却一下碰到水月寺的外墙!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碑林不是在水月寺之外,而是被墙被围在了水月寺里。
水月寺的院墙有三米多高,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翻墙逃生?
这回,不仅我要被生生撕成碎片,叶玄他们也得跟我一块儿埋骨水月寺!
不行!这绝对不行!
“起!”我在怒吼之下,双手撑地猛地站起了起来。我原本是想借着一股急劲儿从墙上翻过去逃出水月寺,可我还没站稳所有亡魂就一块儿往我身上扑了过来, 硬生生把我给压倒在地。
这时我距离墙面还不足一米,亡灵压来,我直接一头撞在了墙上,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跟墙面之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之后,挡在前面的院墙竟会在我一撞之下轰然倒塌。我自己跟着碎砖乱瓦一块摔在了地上。
我本能的想要往前爬,却觉得身下传来一阵天塌地陷般的巨响,我整个人随着陷落的地面,猛地往下一沉。
山塌了?
不对是山崖断了!
我人在半空的时候才算是反应过来,水月寺东面的院墙是建在了一座山崖上。那段山崖正好跟着倒塌的院墙一起断裂开来,带着我往山脚滚落了下去。
万仞高崖,加上山崩地裂,我就算是武功盖世也得粉身碎骨。
好在叶玄他们没事儿了!
凭着他们的本事,我引走了鬼神,他们应该能逃脱吧?
肯定能 !
肯定能――
我脑中念头飞转之时,人也跟着摔进了水里,我只觉得水流没过我眼帘之间,数以千计亡魂也犹如鱼鹰投水,破空而至,成群结队的往我身边冲击而来,一只只的鬼爪迎面伸展之间,我干脆闭上了眼睛――亲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撕成碎片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妙,还是把眼睛闭上的好。
我双目紧闭之间,却听见身边传来传来一声震天咆哮。
我下意识的睁眼看时,一只夜叉已经从我身上振臂而出,双手同时攻向漫天亡灵。不计其数的亡魂在夜叉双臂之间炸成了磷火,消散在水中时,夜叉一手提着我的衣襟,一手震动水流向外飞快游去。
夜叉在救我?
不对,他是在自救!
我只看到了夜叉的半截身躯,他腰部以下的部分分明就是与我前胸连在了一起。
夜叉把我拽向水面之间,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尽的黑袍。
被《冥王法典》招来黑袍鬼神,形同军旅,并列而行,高举着长刀从山崖上蜂拥而下,往夜叉的方向突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