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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锦浪(十)

叛城 弃吴钩 5536 2024-06-29 18:32

  昭月初见梁慎行,是在宫廷夜宴上。

  在此之前,她一早就听闻梁慎行的名号,北域大名鼎鼎的“白衣儒将”,横刀跃马,用兵如神,曾为大周夺下

  七战七捷的不朽战绩。

  从前,韩国与大周边境有过几次小规模交战。梁慎行时任军师,就未教韩国占得半分便宜,最终书下短短百字

  的议和书,简明扼要,阐述双方交战的利弊,呈交王上。

  议和书传至王廷,臣子王孙都拿梁慎行的出身作贬,讲他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的穷酸书生,登不上台面,大不

  必放在眼中云云,以此来挫大周威风,讨韩野王欢心。

  韩野王闻言,摇头笑叹了几声,便着令众人退下了,而后朱笔批下议和书。

  不久后,昭月随韩野王闲庭信步时,陪驾的亲贵中尚且有人提及梁慎行,疑惑韩野王为何停战。

  韩野王便似玩笑地问她:“昭月,你如何看待梁慎行其人?”

  提及梁慎行,昭月负手在后,连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嫣然巧笑道:“昭月可不会跟那些个臣子一样,说些奉

  承话来哄王叔开心。依我看来,那梁慎行‘布衣出身,才至将相’。只可惜,他并非韩国人,大周皇帝治下能出这

  样的才俊豪杰,是他的福气。”

  韩野王大笑道:“昭月此言,竟似在夸自己的夫婿了。”

  昭月脸色一红,羞恼道:“王叔趁机取笑我!”

  韩野王当然想不到那日戏言,竟会一语成谶。

  梁慎行那天为请援军一事,来赴韩国夜宴。昭月不想北域的白衣儒将,竟还那般年轻英俊。

  他来时作书生模样,苍青色的长衫外拢着银白大氅,腰间还漫不经心地别着一支玉笛。

  梁慎行五官宛若刀裁,深邃而凌厉。尤其是一双眼睛,似水渊那般清冽透澈,却深不见底,里头潜着咄咄逼人

  的锐气,透出一丝渗人的凉意。不过他的脸庞却瘦削了些,以至于将这份锐气消减不少,凡人再去细看时,便能觉

  出他的儒雅温和来。

  他是文人出身,做起说客,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一番请求援军的说辞更是入情入理。倘若,昭月想,倘若换

  一位国君,听得梁慎行此言,都是要出手相助的。

  坏就坏在他面对的是韩野王。

  韩野王的叔父就是死在与大周交锋的战场上,韩国与大周算是有世仇。韩野王以礼相待梁慎行,却决意不肯出

  兵。

  梁慎行得知其中缘由,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有种近乎无奈的平淡,却还是矜住最后的礼节,举杯敬酒

  道:“多谢韩野王款待。”

  请援失败,的确令梁慎行有些灰心丧意。

  此次大周与蛮羌鏖战,战线拉得太深太长,如深陷泥淖,难能利落地脱身而出。再往后撤退,就要痛失城池,

  大周后援迟迟未到,远水也难救近火,唯独邻近的韩国能够迅速派兵增援,助他大破蛮羌。

  他谋略周密,做好万全准备,仅仅需要借韩国一把东风。

  只可惜东风不借,终是功亏一篑。

  出了宫廷,梁慎行接剑上马,与副将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时值初冬,寒气森森地往身上扑,昭月驾车追出

  宫门,就是为了给他送一件披风。

  梁慎行诧异地看了看那披风,又看了看昭月,方才下马行礼:“昭月郡主。”

  昭月闻言一笑:“将军好记性,那么多人竟也记住我了?”

  梁慎行素来是过目不忘,但在人前从不表露,只恭敬回道:“郡主谬赞。”

  昭月心生他意,忽地问道:“将军急着回去么?”

  梁慎行不作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不知郡主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久仰将军大名,想请将军留下,赏面小酌几杯。”

  一旁的副将一下就听出昭月的心思,猛地憋红了脸,没禁住笑出几声,忙拿手肘怼了梁慎行几下。

  他压低声音戏谑道:“将军,你可要把握好时机。”

  梁慎行深觉冒犯,一眼将他瞪回去,又忙向昭月表明,“多谢郡主美意。今日是我夫人生辰,她尚且在客栈中

  等我,在下需得回了。”

  昭月“哦”了一声,似自语道:“想来你这个年纪,也是该有夫人的。”

  梁慎行微微一笑,拂却昭月送来的披风,道:“告辞。”

  昭月瞧他笑容俊秀清雅,眼睛湛然发亮,竟不知世间男儿还有这等颜色,不由地心中一荡,见他旋即转身离

  去,脱口又阻了一句:“且慢!”

  梁慎行回眸看她。

  昭月抿唇,思量半晌,才说道:“将军既为请援一事而来,应该也不想空手而归罢?倘若你愿意留下,与我小

  酌几杯,如此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便好心给你指条明路,教你如何去说服我王叔……”

  梁慎行似有犹疑之色,考虑昭月这番话的分量,不一会儿,他缓缓道:“今日行程仓促,改日我定亲自……”

  昭月打断他:“——倘若改日,此刻的话便就不灵了。梁将军,我偏偏要此时,要此刻,你若不答应,我便不

  作纠缠,告辞。”

  她转身走出去不过三丈,才听得梁慎行匆忙唤了一声,“郡主留步!……我应你便是。”

  昭月几乎快要抿不住唇边的笑,腮上晕生出红云来,连耳根儿都发热。

  她回身朝梁慎行,应了声:“那就请罢。”

  *

  秦观朱已习惯了等待,也理解明白,梁慎行此番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赶来韩国王都,皆是为了大周的将士与

  百姓。

  不过在她生辰这日,梁慎行失约未归,秦观朱心头始终有些怅然。

  因这份怅然在国家大义面前太不值得一提,甚至有些可笑,秦观朱努力拂却了去,只暗暗祈盼梁慎行此行顺

  利。

  秦观朱等到三更天,不禁有些着急,问了问士兵,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哪怕是夜宴也决计不会拖到这样的时辰。

  梁慎行回来时夜已大深,是副将把他扛回来的,咚咚咚敲开房门,一脸尴尬心虚地冲她笑笑,解释道:“路上

  碰到一位官爷,与将军一见如故,折进酒馆里又多喝几杯。这不,都快醉得不成样子了……”

  秦观朱忙从他手里接过梁慎行,说道:“无妨,你也快下去休息罢,我来照顾他。”

  “辛苦夫人。”

  她恨恨地一脚踢上门,扶着梁慎行往床边走。

  梁慎行走路歪歪斜斜,不由分说地就往秦观朱身上压,混笑道:“哎,成碧,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她气恼地往他腰上拧了一把,“从前怎么答应我的?又喝成这样。”

  “我没有办法么……”他大笑着闪腰躲避,炙热的气息里全是熏人的酒气,耍坏似的往她脸上拱,“也没有喝

  很多,是不是?”

  “是。”她懒得跟个醉鬼较真。

  “你别生气。我惦记着你的生辰,在铺子里给你买了一支……”他在身上胡乱摸了一通,没摸到他要找得东

  西,疑惑道,“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秦观朱一把将他撂在床上,又去帮他脱靴,漫不经心地回道:“知你惦记就好。”

  他自己乱蹬掉靴子,胡乱拉起来秦观朱,道:“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他将她抱在怀里,寻住她的唇轻吻,缠绵温存着,又疲累地长叹了一声:“成碧,你说这仗,甚么时候才能打

  完?”

  她伏在他的胸膛间,轻轻抚着他的脸安慰:“很快了。”

  “成碧,我好累……好累……”他拥着秦观朱,细细密密的吻又落在她的额头上,“要不是有你,我该怎么撑下

  来……?”

  她亦紧紧搂住他,道:“一切都过去的。”

  梁慎行轻轻应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秦观朱也听不清楚他说甚么,柔声哄了好些会儿,他才肯

  安稳地睡过去。

  秦观朱叹气,伏进他的胸膛中,蓦地一息间,她闻到他领子里一丝若有似无的软香。

  她最清楚,这应是女人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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