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沈柔之喃喃。
“后来才知道, 那是真的最后一面, ”谢西暝的声音很轻, 说到这里,便看到一只蜜蜂在沈柔之的鬓边嗡嗡地飞来飞去。
谢西暝抬手替她挡了挡,那蜜蜂却越发奋勇前进,谢西暝索性把她轻轻地一揽。
手贴在沈柔之的肩头, 谢西暝又想起了那天在东阳胡同长记寿材铺里的情形。
不错,当时谢西暝醒悟过来,这原来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当初他离开京城之前跟沈柔之最后约见,东阳胡同,长记寿材铺。
奇怪的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却出现在这里,而在他眼前的沈柔之,也同样的巧笑倩兮,并不像是……他的幻觉!
而那情难自禁的用力一抱,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怀中的人馨香而温暖,他甚至能感觉她的心跳的很急促,那样的鲜活。
“柔柔……”他身不由己地唤着她的名字。
那时候谢西暝当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毫无疑问这一幕的出现像是神迹。
在瞬间心中所想的唯一念头,竟是要抱紧她,永远都不会放开。
但是毕竟只是想法,沈柔之忍无可忍,呵斥道:“小西!不要放肆!我不会再原谅你第二次!”
谢西暝听了这句,终于缓缓松手。
那次沈柔之跟徐麒臣大婚,他实在愤懑难当,本是想去“恭贺”一番,却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至爱的女子,嫁给别人。
但是又无能为力。
那件事虽然是徐麒臣压下去了,但毕竟对于沈柔之还是有影响的。
本来谢西暝以为沈柔之从此不会理会自己了,没想到,她并没有同他老死不相往来。
尤其是听说他自请出京去戍边的消息后,甚至主动的叫人传话要见他。
他当时年少气盛,没经历过后来的那些波澜诡谲,本来还赌气任性地不想见,但终究,再高傲的心也抵不过对她的眷恋。
他嘴里说的再硬,一旦跟她有关,心里始终是软的。
谢西暝没想到,自己会再一次的回到这个时刻。
他不懂为什么,他会“死而复生”,出现在长记寿材铺,而且正是这个场景。
后来才慢慢地有些明白,这个时刻对他而言,是一个沉重的心结,曾经无数次他煎熬辗转,想起此刻,无数次他想象,假如当时他没有离开京城,没有跟沈柔之告别,最后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但那只不过是凭空臆测而已。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真的回到了这一刻,竟好像是上天特意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他后来才琢磨出来的。
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完全是懵懂恍惚,虽忐忑地希望真的是“重新来过”了,但下意识还觉着这是梦幻。
只是到底还存着理智,在沈柔之呵斥他后,谢西暝松手。
沈柔之则忙后退了一步,皱眉看着他,忍耐再三才说道:“我今日出来,也是跟俆公说过的,是俆公亲口答应,我才能出来跟你见面,你若还是这么任意胡为,不仅是对不住我,更对不住俆公一片宽容之意了。”
谢西暝听了这番话,心里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尽数搅合一团。
他想起了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场漫天大雪,十里银装素裹相送的出殡场景,他想起眼前的人凤冠霞帔躺在棺椁里一动不动的场景,当时他的心就像是那漫天飞舞的雪片,给狠狠撕碎,胡乱丢弃践踏。
谢西暝的眼睛顿时红了,他无法忍受:“什么俆公!徐麒臣他根本是个伪君子!”
沈柔之吃惊地睁大双眼,过了会儿才又呵斥:“谢西暝!你不要过分!”
可忽然沈柔之停了下来,她看见面前的谢西暝,双眼之中光芒闪烁,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泪?
为什么小西会流泪?
沈柔之给震住了。
谢西暝是高傲的,冷硬的,甚至顽固任性的,似乎没有人能真正压住他一头。
他是宁肯流血也不会流一滴泪的。
如果他还敢在她面前多说徐麒臣一句,她立刻二话不说一走了之,可是现在……
是怎么了?
沈柔之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谢西暝:“你、你是怎么了?”
谢西暝听见自己牙关紧咬发出的响声,他想把眼中的泪逼回去,但已经晚了。
“你不知道,”谢西暝微微仰头,侧身过去不要让她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柔柔你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好。”
思来想去他终于只说了这句。
沈柔之原本有些恼怒跟警惕的眼神终于也寸寸软了下来:“你、”她也有些艰于言语,但因为知道这少年的心思,心里之前的不悦也随之消散,便故意一笑想缓解气氛:“这有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放心,俆公……大人他对我很好。”
说起来,徐麒臣对沈柔之的确还算是“不错”。
虽然大沈柔之很多,平日里有些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自从成亲,两人一直相敬如宾。
作为夫君而言,徐麒臣算是合格的了。
尤其他已经是满朝文武之首,位高权重,在京城中众人眼中,沈柔之一个过世通判之女,并无煊赫背景根基,竟然能嫁给徐大人,已经算是高攀了。
甚至有人暗中传言,说沈柔之不过是靠着过人的姿色和不可说的手段一时才迷住了徐麒臣的眼。
但其实徐麒臣并不是个很热衷床笫之事的人……
不过,在沈柔之跟徐麒臣大婚当日,谢西暝大闹了那一场,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只怕这个坎儿就有点过不去了,但是徐大人却是恍若无事,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有容乃大。
因为这点儿上,沈柔之对他也多有几分敬意的。
谢西暝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以及那一抹温暖的笑意,满心扉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还没弄清现在是什么情形,甚至有点分不清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呢,还是他在这寿材铺内产生的幻觉。
于是他勉强镇定下来,对沈柔之道:“好,我不说了,但是……”
本来后天他就要离京了,但是现在他得再仔细考虑考虑。
心头一动,于是谢西暝顺势道:“我也觉着我先前所做的有些太过了,让我再好好想想。”
沈柔之笑道:“你也能知道错?罢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又想什么?何况那也不过是小事,只是我隐约听说狄人势大,而且生性凶蛮,你这一去、一定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她虽是后宅女子,也听说过一些闲话,什么狄人所到之处,动辄屠村屠城之类,令人毛骨悚然。
谢西暝看出她眼神中的忧虑:“我知道,我从不怕外头的那些,我只怕……”
“怕什么?”
“怕你……”后面还有“出事”两个字,谢西暝生生的咽下。
这会儿外头有个丫鬟进来,轻声道:“夫人,时候不早了。”
沈柔之听了,忙又定了定神,便跟谢西暝道:“我是该回去了。”
还未说完,谢西暝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柔柔!”
沈柔之的唇动了动,终于微微一笑,将手抽了回来:“放心吧,你在外头好生保重,我当然也会照料自己,不会有事。”
谢西暝又觉着眼中有什么东西撞上来,只抿住了唇。
沈柔之本想转身走开,想了想,便把自己的手轻轻地在他手背上覆住,她柔声道:“他们说你是天生的将才,一定会马到功成所向披靡……所以长姐也会在京城等你、凯旋归来。”拍了拍他的手,沈柔之转身往外走去。
谢西暝转身目送那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急忙追了出去,到了门口,沈柔之已经上了马车。
他看着街头车水马龙,看着那辆马车载着他最心爱的女子离开,却不知道这一别,是不是会如同他心中所担忧的,即是永别。
这一天,谢西暝回到府中,迎接他的却是罗枢跟傅寒两人。
才见了面,罗枢便道:“听说你去见那位沈夫人了?”
谢西暝盯着罗枢,缓缓而行并不回答。
罗枢看他脸色异样,便道:“怎么了?难道相谈不欢?”
谢西暝看看他跟傅寒,负手走开几步:“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傅寒不等罗枢开口,先道:“我想跟你一起出京!”
谢西暝道:“但是你家里不答应,对吗?”
傅寒张了张口:“啊……你知道了?”
谢西暝心情复杂,又看向罗枢:“你呢?”
罗枢看他反应很奇怪,便道:“我可不想跟你出京,你叫我去我也不去。”
谢西暝道:“你当然不会走,你要留在京中掌控兵部。只有这样才能帮我。”
罗枢脸色一变:“你……”
小扬王跟谢西暝是极深厚的交情,但谢西暝素来面冷,而罗枢又也是个心傲的人,就算彼此都为彼此着想,嘴上也不会说出来。
罗枢想留在兵部的想法,他连傅寒都没有告诉。
刚才谢西暝没回来,傅寒问他什么打算,并说自己要追随谢西暝,罗枢直接说他受不了边塞的苦不会出去,还给傅寒鄙夷了一阵儿。
可是现在,谢西暝居然一眼看穿他心里所想。
他不知道是因为谢西暝太了解他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谢西暝看着罗枢一言难尽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索性又道:“你今日是不是进宫过?”
罗枢定了定神:“是啊,你听谁说的?”
谢西暝道:“你还答应了皇后娘娘所提的、要你尚公主的话。”
罗枢的脸色大变:“你!”
傅寒跳起来:“什么?小扬王你要当驸马爷了?”
罗枢看看门口无人,忍不住走前两步,压低声音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今日罗枢进宫,皇后娘娘是私下召见他的,说起要把馨语公主许配给他。
罗枢只婉言说考虑,这件事只有他跟皇后娘娘及皇后的几个心腹知道。
而今天谢西暝是跟沈柔之一起的,他又怎会知道这种机密?
谢西暝却看着罗枢,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