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横将使臣前来替谢铎借兵的事情简单同她说了说,沈晚夕忽然想到在游园会中见过一次谢铎,可对他的脸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她想也是,即便是文韬武略样样皆好的世子谢邵,她也没有好好瞧过他那张脸,更何况是永远在谢邵光芒之下的谢铎呢?
待云横同她说完,沈晚夕这才稍稍缓了缓神色:“你是说,只要拥立谢铎为并州新主,崇州和并州会上缴五年的赋税收入,北边的牧场也归益州管辖了?”
云横微微颔首:“嗯。”
那处天然牧场沈晚夕也有所耳闻,过了牧场再往北,莽莽大山之后便是一望无垠的冰原和终年冰雪的天山十七峰,据说那里的雪白得耀眼、天蓝得刺目,堆琼砌玉,寒光缥缈,仿佛置身于仙山天境,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从前还在商州的时候,云横便问过他日后想去哪里,沈晚夕记得自己当时第一个说的就是牧场北边的雪山冰原。
云横要下这个牧场,难不成还有几分是为了她?
思及此,她面色再次平和下来,甚至还带着隐隐的期待。
“就这么想去?”云横看出她方才苍白的小脸片刻又恢复了红润,不禁笑了笑,“那你可得在家将身子养好,等你什么时候不再畏寒怕冷了,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
沈晚夕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
可这点喜色很快就敛了下去,一想到云横出征,去的还是跟她有点过节的并州,她心中又不禁隐隐担忧起来。
抛却益州不谈,并州的实力在剩下的云境十三州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尤其是谢邵的父亲执掌并州的那些年,并州可谓是物阜民丰、兵强马壮,不是那么轻易能撼动的。
何况战场凶险,云横就是再厉害也是人,不可能刀枪不入。
他后背、腰腹都有刀伤,尤其是后背那粗粗长长的伤口,她还亲手摸过的。
还有梧州那场大火,让他在这世上消失了整整五年……
她心里敲起了小鼓,云横却将她揽到胸前来,让她卧在自己腿上,继续替她将湿漉漉的头发绞干,见小姑娘眼珠子转个不停,温声道,“担心什么?你夫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这辈子还不知道输字怎么写。”
沈晚夕当然知道云横的厉害,她看了那么多年的话本,听了好几年说书,她怎么会不晓得呢?只要他决心要做的事情,这世上无人能够阻挡。
可她,就是会担心啊。
他已经不是话本里可望不可即的人物,是在她身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夫君啊。
沈晚夕鼻子一酸,两颗泪珠子滚到了鬓角,她忽然任性地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答应我早些回来,还有,不许让自己受伤。”
云横垂眸应了一声,看着她认真道:“我答应你,短则三月,多则五月,我一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沈晚夕红着眼眶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她敛了敛神色又问:“你们若是扶谢铎坐上并州侯之位,那谢邵和我长姐……你想如何处置?”
云横眼中寒光一过,声音也慢慢冷冽下来,“并州自己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插手,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
沈晚夕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心想谢邵和谢铎闹得这么僵,虽为兄弟,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谢铎在崇州和益州的帮助下得以登位,他又怎么会放过谢邵和沈晚吟呢?
云横垂下眸子望着她,将绞干的乌发放到一边散着,嘴角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舍不得你姐姐,还有那和你定过亲的小情郎?想让我放过他们?”
沈晚夕登时气恼地推了推他的手,急道:“什么小情郎!你胡说什么!”
舍不得谢邵?她才不会!虽然她还没有恨他恨到要他死的地步,可如今他与谢铎兄弟反目,两人相争必有一伤,谁也左右不了。
云横为了益州的利益去帮谢铎,沈晚夕自然希望这场仗赢得漂漂亮亮,谢邵的生死与她何干?
至于沈晚吟,她忘不了这个长姐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和绝望,即便她如今遇到良人,好好活了下来,那也不能抹消她的罪恶!
沈晚吟根本没把她当做妹妹看,那她也无需将其视作亲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他们的。
思及此,她缓缓转过身来抱着云横,低声道:“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即可,我担心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等你回家。”
云横心中动容,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住她额头,低低应了一声:“好。”
小姑娘又将自己挪过来一点,依依不舍地环着他,云横都怕她压到腹中的孩子,只能僵硬着不动,任由她这么紧紧抱着。
就这样多抱一会也好,云横笑了笑,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温柔:“等后日出征穿了盔甲就别再抱着了,铁甲寒凉,别冻着肚子的孩子。”
“那我和父亲他们一起去城楼送你。”她缓缓抬头道。
云横笑问:“你知道城楼有多高,总共多少节台阶吗?”
沈晚夕摇摇头说不知道,“就算再高,我也要去送你,我脚步慢,早些去便是了,就是再高又能爬多久?我带着茯苓他们一起,一定走得稳稳当当,不会让你担心。”
云横干脆不再劝她,知道她铁了心要送他,便是他不肯,小姑娘也会偷偷爬到城墙上去看他,或许等他凯旋之时,只要身子受得住,她还是会登上城楼来接他回家。
他缓缓舒了口气,指尖从腰间摩挲到她柔软的小腹,顿了顿,又怕自己手指的粗粝磨得她难受,只能将力气放得更轻,这一轻下来,就有些痒了。
沈晚夕受不了,咯咯地笑了出来,破天荒地喊了他好几声“夫君”,求他别动。
直至深夜,两人才安安稳稳地睡下来,黑暗中,云横仿佛听到小姑娘低低地呢喃了一声:“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牧场:我以为你是看上了我的马,没想到你是想来我这谈恋爱!生气气。感谢在2020-10-30 00:02:41~2020-10-31 12:0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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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上)
四月的风好像突然没有了冷意, 沈晚夕一身大红色织金丝芙蓉披风站在城楼,温暖的阳光照在脸颊,仿佛为她雪白的肌肤添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这是沈晚夕第一次从益州城楼俯瞰, 五万大军在城外集结, 军旗招展,战甲如云,远望去整个列队浩荡肃穆,却并不沉重。
猎猎狂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和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一样心潮澎湃,胸腔起伏, 久久难以平静。
在将士们心中,这是益州世子归来后的第一次出征,也是时隔五年,他们再次跟着这位所向披靡的战神一同踏上战场,即便只是作为崇州的援兵,他们也同样精神振奋, 期待着伴随世子一同北上冲锋陷阵, 一往无前!
沈晚夕心里更是激动也骄傲, 那浩浩军队前方高头大马之上最冷肃凛然、挺拔英伟的玄衣黑甲男子是她的夫君, 也是她崇拜了那么多年的男人。
第一次站在城楼目送他出征, 她兴奋得眼眶通红。
可是父亲就在身侧, 弟弟妹妹们也都看着,沈晚夕只能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和担忧,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隔得太远,沈晚夕看不太清,也不知道云横可有回过头来瞧她。
今日她刻意穿了这一身鲜艳亮眼的红色, 只要他回头往城楼的方向看一眼,就一定能够在一众乌青的石砖里寻到格外抢眼的她。
直到队伍开始缓缓行进,沈晚夕的目光才随着那队伍最前方的黑点慢慢移动起来,到后来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一些密密麻麻却又整齐平铺的黑点,沈晚夕才恋恋不舍地随着益州侯等人一同下了城楼。
茯苓担心她的身子,回来就给她熬了一碗安胎药饮下。
才过了一会,魏眠就带着魏姝过来了,三人坐在塌上琢磨初夏的衣裳,说到明早的点心,又约着过两日一同去庙里为云横祈福。
茯苓心里知道,两位姑娘是怕夫人一个人在院中孤单,来陪她说说话呢,夫人有事情做,就不会那么想世子爷了。
再过几日是魏姝的生辰,三弟妹孙氏也过来和沈晚夕一起商量宴席的布置。
府中没有大夫人,而如今世子已定,世子夫人便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了,孙氏觉得自己再继续掌管后院不大妥当。
孙氏打算等沈晚夕的孩子生下来,就将府中中馈转交给沈晚夕来掌管,趁着胎儿安稳的这段时日,有些事情想让她慢慢熟悉起来。
孙氏提了一下,沈晚夕便吓得一夜没睡着。
她一向心不大,在沧州侯府的时候再轮也轮不到她来管事,后来在商州,光是每月给客满楼提供食材挣的那些银子她都快算不过来了,更何况是这偌大的益州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呢!
而孙氏却是定阳府通判嫡女,自小便按照高门主母的方向在培养,琴棋书画、女红算数样样精通,可比只精于厨艺的她好多了。
不过赵姑姑后来也劝过她,往后世子继承君侯之位,沈晚夕便是府中的大夫人了,该学的还是要慢慢学起来,当然赵姑姑也让她不必急于一时,眼下还是安胎最为要紧。
沈晚夕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答应了。
想着在府中横竖无事,不做吃食的时候她便打算多花些时间看看账本,可近几日她发现,小魏姝要吃的点心越来越多了。
以前一笼蒸糕她能吃三日,如今才一日便又过来寻东西吃,饭量好似大了几倍。
这日沈晚夕悄悄捉过魏姝问话,小姑娘嘴巴不严实,委屈巴巴地交代了:“我从嫂嫂这里拿的点心,爹爹每天都要取走一半,还不肯我告诉嫂嫂,呜呜呜。”
沈晚夕:“……”
好吧,居然是父亲。
想到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益州侯和八岁的小孩子抢东西吃,沈晚夕忽然觉得那画面格外有趣,难怪从前魏眠说父亲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呢。
沈晚夕让魏姝瞒着益州侯,只是每日又多做几道点心给妹妹带回去。
父亲喜欢她做的菜,沈晚夕也做得高兴。
***
半个月后,大军在崇州北疆的宿城安营扎寨,云横一边疾步往中军大帐走,一边听着赵津与谢铎部下副将汪敏前来汇报战况。
实则半月前,崇州军便已经按照计划进攻并州西南边陲的兴安,只是几场大战下来,双方各有胜负,兴安守将下令挂了免战牌,崇州军也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汪敏瞧见这位威严冷峻的益州世子面色一沉再沉,嘴角倏忽勾起一笑,眉梢却吊着嘲意,“十五日都没能将一座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小城攻下来,也是难得。”
“你――”汪敏一时语塞,却被他几近阴寒的目光吓得将话吞了下去。
汪敏自然听说过益州二公子的响亮名声,也知道他攻城略地莫不降伏的好本事,可俗话说得好,“时运则存,不用则亡”,这魏世子五年未曾带过兵,排兵列阵难免会生疏不少,就是再狂妄也不能如此眼底无人吧!
路过一处似是将领的营账,里头竟传来了女子的欢笑声和器乐声,云横脚步停了下来。
赵津心里一咯噔,慌忙看向了身边益州世子,果不其然,那人面上像覆着一层极寒的冰霜,下一刻就寒着脸,抬脚跨步进了大营。
帷幔正对的大案后坐的正是年轻风流的并州三公子谢铎,身边两个貌美妖娆的彩衣女子正勾着谢铎的脖子往他口中倒酒,醉舞狂歌,灯红酒绿,一片春光旖旎。
谢铎忽一抬眼,竟看到帐帘骤然一开,走进来一个面容冷肃,手握利刃的高大男子。
一身墨色铁甲似是携来外头暮色中所有的寒意,尤其那双墨色双瞳暗如深渊,瞧得人浑身发怵。
整个营帐瞬间安静了下来。
赵津知道外甥不成器,可也管不住他这贪玩好色的性子,眼下攻城遭遇挫折,双方僵持不下,赵津也只能任由他沉湎酒色,松弛一段时间,等着援军到来再做打算,这一纵容便成了益州世子眼前声色犬马的情状。
营帐中人顿时僵在原地,赵津忙给上当的外甥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起身施礼。
谢铎不笨,用脚想也知道来人正是声名赫赫的益州魏世子,口中的蜜饯囫囵咽下,正准备起身见礼,眼前忽然寒光一闪,身旁美人的尖叫登时刺穿耳膜。
谢铎眼中瞬间血红一片,他怔愣地盯着面前手起刀落的狠厉男子,颤巍巍地抬手摸了摸脸颊。
热乎乎的,是身边两个美人脖颈喷出的血珠。
那一剑挥下时鲜血四迸,就连营帐中看惯沙场生死的将领见此情形都惊恐万状,震颤不已,遑论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了,个个花容失色,宛如鼠窜般逃离。
谢铎只觉脖子一凉,脸色煞白,后背也一阵阵地发凉,只盯着那滴血的寒剑不敢说话。
云横也根本无需他见礼,转身在营帐内沉沉掠过一眼,厉声冷喝道,“往后谁若再敢于军营之中饮酒寻欢,下场便如此二人,绝不留情!”
众人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就是听见了也不敢点头,末了又听他冷声发令:“明日卯时,准时攻城!”话落随即跨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