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夕心里微微一叹,沉凝许久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问:“听说沧州侯的三小姐几月前失踪,有下落了吗?”
那乞丐搓手笑了笑,道:“一个问题一块银子,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能坏了。”
沈晚夕从衣袖间摸了摸,却没有摸到多余的银子,想来是方才买东西都花完了,眼底落了一丝为难。
乞丐见她没找到钱,盯上了她衣袖的那一圈小珍珠,虽然颗粒不大,但也能值点银子,于是指着那珠子笑道:“小娘子实在没钱,不若用一颗小珍珠作为交换?”
沈晚夕愣了愣,垂眼看到衣袖上的小珠子。
这是云横给她买的第一件衣服。
她摸到那一圈珠子,指尖捏得发白。
乞丐原本见她已经准备扯下珠子,可半晌没见动静,手里仿佛半点力气都没有似的,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她沉思许久,低低地说了句“不问了”,起身准备离开。
最爱钱的乞丐,见到她落寞而去的身影,心里也不禁软了软,
生怕她因为得不到答案把自己难受死,他想了想还是朝着她的背影喊道:“沧州侯的三小姐几个月前就死在寒江了!”
沈晚夕脚步一顿,那一声如雷鸣般在脑海劈开。
死了,死在寒江。
心中猛然一痛,她攥紧了拳头抵在胸口,泪眼婆娑。
长姐这是将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啊,爹爹就当她真的死了?
二哥知道她沉江,也没有再去找一找么?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抹净眼泪,忽而一笑。
原来,她的家人早就已经放弃她了。
也罢,死了更好,她再也不属于那个地方,这世上再也没有沧州侯府三小姐。
那个让阿娘苦了一世的地方,如今亦将她抛弃,既然如此,她也要将他们忘得干干净净,就当自己重活了一遍。
她才不要留恋呢。
她脑海中替自己想好了后路,即便没有云横,她以后也可以凭着自己的厨艺自己开个饭馆,像阿娘一样做个大厨,吃吃喝喝,快快乐乐地赚银子。
花枝见她迟迟不归,心里担忧起来,忙起身想去找找,竟在药堂门口看到了久久驻足的小嫂子,可她只是皱着眉头盯着里面,却又没有进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枝心中疑惑,跑过去问:“嫂子怎么在这儿站着?”
沈晚夕恍惚了片刻,方才走到药堂门口她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云横是不是病了?
先前他之所以那样对她,多半同那保长的死有关,如保长非他所害,他一定是见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受了刺激。
她几次见过云横的身手,便是他亲手杀了王保长也不无可能。
或许,昨晚从外面回来她抱着他哭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出去的那段时间便是为了杀了那狂徒替她出气。
沈晚夕又想起疯驴闯进来的那一日,他也是那样满身戾气地面向众人说,
从今往后谁再敢进竹门一步,他便要了谁的命。
以至于这么天来,除了钟大通一家和锅锅,村里谁也没敢进那道门,即便是来闹事的也只敢在竹门外说话。
他说要谁的命,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却都是为了她。
花枝又喊了她一声,沈晚夕才回过神来,慢慢道:“云横这几日身体不太好,我想给他抓服药回去煎。”
她想到从前大夫人也常常心绪不宁,每晚都要饮安神汤方能入睡,抓一味安神药回去,即便不能根治,应该也能让云横安心睡个好觉。
花枝却忽然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道:“嫂子,原来你都知道了?”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看她,“知道什么?”
花枝以为两个人吵架闹得不愉快,可没想到嫂子这么快就能想通,花枝心里高兴,她希望两个人都幸幸福福的才好。
可眼下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云大哥的病情了,花枝又急道:“今早来的时候我见他吐了一口血,我还以为嫂子不知道他病了,云大哥不肯我告诉你。”
沈晚夕瞬间心口一窒,脚步差点不稳,“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云横:吐血大法好,媳妇心疼我了嘿嘿,很满意
☆、担心
云横回来的时候, 屋檐上的烟囱冒着白色的轻烟。
他一进门,屋里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去。
厨房里,小姑娘在木架上晾满了豆腐皮, 锅里还有烧开的豆浆, 热腾腾地扬着白气,散发着浓浓的黄豆香。
云横眼皮垂了垂,一瞬间晃了神,仿佛回到昨晚, 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沈晚夕将豆浆盛好正准备端到饭桌上去,可手指一碰汤碗,又被烫得缩回去。
云横心口一堵, 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径直走上前拿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我来吧。”嗓音沙哑滞涩,像是几日未曾开口的样子。
沈晚夕愣神了须臾,忙按住他的手,急道:“还是我来吧。”
白日里她去药堂见了大夫, 将云横的情况说给他听, 尽管没有亲自诊过脉, 大夫也直说需要调养, 不得手提重物, 不得动气, 总之除了休息最好什么都不做。
云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停了手,看着她用湿布裹着汤碗的边沿,踩着略显急促的小步将大碗放置到饭桌上,一瞬的功夫, 又回来捧第二碗。
见男人眉头微微蹙起,沈晚夕下一刻便觉他会像镇上药堂的大夫说的那样,气急攻心吐血而亡,她登时心慌起来,又道:“云横,你先去坐着,还有两个菜很快就好了。”
转身过去时,手臂忽然被他握住。
沈晚夕脚步一滞,只觉指节微动,手掌松了松,似怕将她攥痛。
云横沉吟半晌,终是启唇打破沉默:“对不起,昨日我……”
“云横。”沈晚夕打断他。
说实话,她还没准备好要怎么同他说,看到云横回来的时候她脑海先是一片空白,而后又涌现出无数杂乱的念头,将她陷入无力和烦乱之中。
可他既然开口了,她也无法再绕开这个话题。
沉思一会,她微微吁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我接下来问你的话,你如实回答我,好吗?”
云横低低应了一声。
沈晚夕咬了咬唇,问:“昨晚那一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云横眸光暗了暗,如实道:“去杀了一个人。”
沈晚夕心里一跳,她本已猜到几分,可那毕竟是猜测,究竟是不是云横杀的她不确定,可当云横亲口承认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惊恐。
唇角微颤,沈晚夕红着眼道:“他即便是该死,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官府的人查到你怎么样?商州律例,以刃及故杀人者判斩首,更何况那人还是村里的保长,没有人会因为他做过什么而对你从轻发落!若是如此,日后你让我怎么办?”
云横沉默了。
今日他在外面想了许久,此前他从未杀过人,可好像偏偏天生缜密,自然而然地按照脑海中的思路布置好犯罪现场,将自己抽身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好像失忆之前专门干这一行的,熟稔得很。
即便是衙门的捕快和仵作来验,也只能认定那保长为屋顶砖瓦砸穿脑袋,后又因桌上油灯倾倒引火烧身,更是查不到他的身上。
可是,就像她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他自认天衣无缝,谁又能知道有无细节错漏呢?
没了云横的阿夕,日后该怎么办?
当着阿夕的面,他不能将那保长在家中对她画像的□□行为告诉她,只定声道:“我没有考虑那么多,我心里只知,伤害你的人,哪怕是让我进刀山下火海,我也定会将他除个干净,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也一样。”
沈晚夕晃了晃身子,鼻头一酸,心里不受控制地疼痛起来,又道:“那我再问你,今早你吐血是怎么回事?”
云横神情微微错愕,她知道了?
沈晚夕瞪着他,“你这个也不打算告诉我!我问过大夫,他说你这种情况多半是急火攻心,可大可小,你不看大夫,也不吃药,就这样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云横微微叹一声,“我没事,休息两日便可,不用担心。”
“那你休息了吗?你都已经吐血了,还要上山打什么猎!”
沈晚夕冷声一笑,眼若流泉,一串泪珠立时顺着脸颊的花钿滑下来,“你也知道我会担心?”
她心疼得差点栽下去,云横忙揽过她腰身将她扶稳,他不敢有过多动作,怕像昨晚那样不受控制地伤害她。
可他才微微倾下,腰身竟被小姑娘紧紧搂住,听她呜呜咽咽在他心口啜泣,梨花带雨,一会竟又换作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云横被她哭得心脏都快受不住了,只能轻抚着她头发,叹了口气喊她:“阿夕。”
喊得她心里更疼。
她没再提昨晚的事,可云横心中更是懊悔不已。
他想告诉她,如他日后再失控地伤害她,便是将命赔给她无妨。
可他转念一想,他若是死了,就像她说的,日后留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听见头顶男人低声叹气,沈晚夕忙止了眼泪,一边拍了拍他胸口帮他顺气,一面低声絮语:“云横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这两日你千万不能干重活,不能生气,我不同你说了,我先给你煎药去,大夫我给你请好了明早就来――唔――”
话语未落,男人的薄唇凉凉地印上来,在她唇齿间温柔摩挲,她双手紧张得攥紧,抵在他胸两侧慌乱无措,登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怕他像昨晚一样乱来,她心脏快要跳到喉咙口了。
可他一手置于她腰间,一手揉着她后脑,和风细雨般地吮吸流连。
不似陷阱下的亲吻那般灼热,更不似昨晚那般粗暴,他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像是在亲吻一片极薄的雪花,一枚脆弱的新芽。
短暂过后,他缓缓停下,拇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去瞧她盛满星光的眼眸。
他的心从来是古井无波,好像自从遇见她眼里的星光,他才有了日日夜夜的兵荒马乱。
沈晚夕低头轻轻喘着气,一时不敢看他的脸。
云横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抚摸着她脸颊上的小花钿,问:“今日去镇子上了?”
沈晚夕摸了摸脸颊,点点头,下一刻便嘟着嘴抬起衣袖,给他看袖口那一圈挑起的线头,一圈小珍珠竟然一颗都不在了。
云横茫然,问:“怎么了?”
沈晚夕气呼呼控诉道:“你还问怎么了!你那么有钱,你娘子却那么穷,为了给你抓药请大夫,把衣裳上的珍珠都丢给当铺了!”
云横无声地笑了笑,将她炸毛的脑袋揉进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