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夕将手里的衣裳放下,另一手撑着下颌,糯着嗓子道:“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云横心口一软,将她弄伤的指头含在口中轻吮,果不其然小姑娘的脸蹭一下红了。
叹了口气,他抬头看到床上摆了张小桌,油灯就放在上面,眼底微沉,又是无奈,“你把灯搁在里头,若是磕了撞了,烧起来怎么办?”
小姑娘摇了摇小桌,确定稳定后朝他扁了扁嘴,“我还不困,不会撞到的,床上暖和,我坐着也舒服一些。若是困了你还不回来,我就将油灯撤了再睡,不会有危险的。”
她展颜一笑,抬手抚了抚云横蹙起的眉头,柔顺道:“等过几日天气暖和起来,别人的娘子都会给夫君做春衣的,我也想给你做。”
云横叹了口气,揉着她毛茸茸的后脑,才发现小姑娘竟比从前瘦了点,从商州回益州舟车劳顿这么些日子,说不累是假的。
可她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些,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想见哥哥。
即便如今他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身份,对于谢邵和沈晚吟做过的那些伤害她的事情,她亦是只字未提。
其实云横想告诉她,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偏偏她在他面前,只有那温声软语的几个要求,要他抱一抱背一背,就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疼。
这几日他日日去校场练兵,慢慢将这五年来缺席的事务通通熟悉一遍,荒废的兵法和功夫也要重新捡起来,其次还有让他失忆的梧州大火案必须要尽快查清楚。
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忙是真的忙。
他自己累不打紧,只是怕小姑娘人生地不熟,还要整日面对那些上门来献殷勤的姨娘嬷嬷,吃了亏也不同他说。
沉吟良久,云横道:“明日我起来给你做早膳可好?”
“啊?!”
沈晚夕愣了愣,忙惊慌地摇头道:“不了吧!你不是早上都要去后院练武,跟着还要去演武场,一天下来已经够累了,忙活这个做什么呀?”
其实她心虚得很,她只是想到了云横回回都能烧糊的粥,有点害怕。
云横微微摇头一笑,“从前我出征在外,有时候两天两夜都睡不了觉,也没觉得多累。”
瞧见小姑娘眼里满写着拒绝却又憋在心里不敢说的模样,云横越发觉得好笑,点了点她的鼻子道:“放心,我好好请教厨子,不会做得太难吃。”
沈晚夕微微松了口气,又忽然想起什么,为难地皱眉问:“若是让人瞧见这益州二公子早起做饭,旁人都会怎么看我呀?”
云横勾了勾嘴唇,淡笑道:“有我在,旁人不敢。”
而且,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次日寅时,云横从后山练枪回来兀自去了小厨房。
一边小火炖着百合银耳汤,一边将红枣去核,搅碎成泥,面粉和猪油、白糖、清水一同搅拌,捏成小小的油酥,再用擀面杖将其擀成薄薄的油面片,每张面片里包裹一颗山楂大小的枣泥,压扁后再按照厨子的方法,将圆圆的枣泥饼边缘切成花瓣形状翻卷出来,最后放入炉中烘烤一炷香的时间,一碟金黄漂亮的枣泥糕便做完了。
起初沈晚夕只是启唇咬了小小一口,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香甜好吃。
外皮酥脆,油而不腻,枣泥清香甜美,白糖放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压过红枣的香,甜得正正好!
最后喝一碗百合银耳粥,清甜中带着一起淡淡的苦,却不是难以下咽的那种苦,反而很是解腻。
可是云横已经去了校场,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分享了。
沈晚夕一个人也吃不完,便给云横留了两个,其余皆分给了院子里的下人。
一开始下人们皆畏畏缩缩不敢伸手,直到沈晚夕佯怒道“不准拒绝”,众人这才颤颤巍巍地伸了手,去吃那冷漠威严的二公子亲手做的点心。
虽然味道的确不错,可他们却吃得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赵姑姑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竟能吃到二公子亲手做的点心,更没想到的是,一向冷冰冰的二公子竟然早早起来为夫人做早膳!
若不是亲眼见到了,她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
一上午的功夫,二公子早起给夫人做早膳一事传遍了整个益州侯府。
几个姨娘原来都在自己院内小声嘀咕,后来忍不住坐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三姨娘掩面轻声道:“俗话说君子远庖厨,这二公子出去几年完全像是个变了个人啊,竟然亲自下厨房给女子做饭!”
“可不是!那山海苑的厨子比咱们几个院子里加起来都多!”
四姨娘也道,“我还从未见过有几个男子亲自下厨的,便是吴管家那么疼婆娘的一个人,这二十多年来也没烧过一次饭啊!”
众人唏嘘不已,而后六姨娘说了句:“听闻是他那夫人近日身子不适,二公子这才亲自下了厨,这不还特意吩咐了让她在山海苑好好休息,不肯让人来打扰。”
四姨娘一脸迷茫:“啥,谁去打扰了?”
屋内几人纷纷垂头,或侧目看向院外,反正她们那不叫打扰,只能说是慰问。
☆、桃花糕
二月十二, 百花庆生,千红锦绣。
前一日的夜里,益州城的花树上都已经悄悄挂上了五颜六色的花神灯, 朦胧月色下的夜晚原本笼罩着凄寒之色, 却因这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曼妙人间。
次日一早,郊游赏宴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出门了,男子多是饮酒赋诗、踏青赏玩,女子多为扑蝶赏红、祭拜花神。
花朝节向来有采摘春花做糕点的风俗, 沈晚夕清晨便和茯苓、白芷、雪茶几人一同到园中采了新鲜的桃花瓣,回来后放在石臼中捣烂,用牛奶、白糖、藕粉和面粉一同搅拌, 做成半透明状的桃花糕。
每块糕点上用一朵完整的桃花花瓣点缀,做出来的桃花糕精致漂亮,清甜可口。
笼中蒸出几屉之后,沈晚夕遣人给各个姨娘、大嫂弟妹院中都送了一些,又给五姑娘和七姑娘房里送了一些,就连院中做杂活的下人都见者有份。
姑娘和姨娘们收到山海苑的点心, 忙不迭地拿起来品尝, 果真是口感顺滑, 花香盈口, 几乎是入口即化。
尤其四姨娘和儿媳两人一边囫囵吞枣地吃, 一边问:“果真是二爷夫人亲手做的?真不是厨子做的?”
茯苓无奈地笑着解释了好几遍:“夫人厨艺极好, 连小厨房的师傅们都忍不住直夸呢,这些都是夫人带着下人们一起做的,哪里能作假?”
众人都惊掉了下巴,二爷夫人还能做这个?
后来想想也就想通了,连二爷都会做枣泥酥, 这世上还是什么是不可能的!
府里人听说夫人天还没亮就出门采花瓣儿,一直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桃花糕做完,个个捧在手里舍不得吃,不肯破坏了那点缀得漂漂漂亮的桃花瓣。
可今日是花朝节,大伙手上都还有活儿,哪能将点心搁着不放?
万般纠结之下才咬了一小口,放在嘴里慢慢抿着,瞬间甜甜的桃花香充斥了整个口腔,教人欲罢不能!吃快了生怕吃完就没了,吃慢了又不得劲儿,实在是太难。
沈晚夕用完早膳,想问问云横去不去芙蓉寺踏青,可云横正在书房同几个将军商议要事,她也不好打扰。
戚然在门口看到她来回踱步,忙上去问道:“夫人是来找主子过节的吗?”
沈晚夕瞅了一眼门缝,想了想笑问:“你晓不晓得,你家主子何时能出来?”
戚然抓了抓头,尴尬道:“属下也不知,要不属下进去跟主子禀告一声?”
沈晚夕抿了抿唇,思索了一阵道:“还是算了吧,昨日我也没跟他提此事,云横日理万机自是顾不上这些节日的,我找五姑娘一同去也是一样的。”
戚然叹了口气,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他好想告诉夫人,主子见的是梧州大战时的几个重要将领,对主子失踪一事或许能够提供重要的线索,那场大战是主子心里的一根刺、一道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主子势必要顺藤摸瓜查明真相,一刻也耽搁不得!
可即便如此,主子也一刻没忘记今日的花朝节,否则又怎么会偏偏选在这几日让沈世子马不停蹄地往益州赶呢?
若是路上一刻不停歇,今日便能赶到了。
沈晚夕自己回了竹屋,茯苓已经将今日出门的衣裳备好了,是偏薄一些的赤色小团花图案的长裙。正巧天气回暖,这个厚度的衣裳正巧合适。
茯苓眼光好,又为她挑了一只八宝攒珠飞燕钗,一对赤金镶宝石的石榴花耳坠,红色衬得气色极好,再加上她身段纤细,脖颈修长,着这一身娇艳又不失俏皮,实在是窈窕至极。
还未去魏眠的沉香苑,小姑子便拉着个小姑娘先到了。
魏眠一身橘粉色的长裙,上面用金银线穿插绣出百花飞碟的图样,头顶一只华丽的点翠步摇,脖子上还带着赤金璎珞圈,走起路来鲜亮灵动,整个人散发着灼目的光芒。
倒是那七姑娘魏姝身量还小,穿的是一身浅紫色莲纹的小袄,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馋得时时要盯着那盒子看一眼。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往芙蓉寺的方向去,路上说了好一会话,沈晚夕才晓得弟妹们原本都想同她一道来游玩的,可却都被魏眠给挡回去了。
“我二哥说那些人没意思,惯会问东问西,什么在商州怎么过的呀,怎么成亲的呀,平日里吃什么呀,山里头都有哪些野兽,有没有野人?嫂嫂你说说,她们要是在咱们的马车里,咱们可还怎么赏景游玩?”
沈晚夕启唇一笑,“原来是云横让你来陪我的。”
魏眠噘着嘴道:“二哥真不够意思,这种日子竟然还忙着军中的事情,我就看不惯这些整日满口要事的人!”
沈晚夕摇摇头笑问:“我怎么觉得你是意有所指?”
魏眠轻哼一声,撇开头去看外面。
沈晚夕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去请大嫂一起到芙蓉寺赏花拜佛?”
她记得刚到侯府的那日,大嫂元氏还在她面前落了泪,这让沈晚夕印象格外深刻,只是后来这十来日就再没见过元氏了,只晓得她日日都在佛堂。
魏眠收回了目光,偏过头来道:“今早我去大哥院中没见着他人,想必是出去了。大哥虽然双腿残疾,可对这些风雅之事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心态也越来越像个文人墨客了。不过大嫂从不出门,她身子禁不得风,谁去请她都不管用。”
沈晚夕哦了一声点点头,沉吟许久,又忍不住问了句:“云横和大哥大嫂关系好吗?”
单看那日元氏的表情,满眼都是心疼怜惜,似乎很关心她和云横的,可是大哥的态度就好像淡然多了,脸上的笑意未及眼底,总有种说不上的淡漠疏离。
云横对大哥大嫂的态度也不算热情,即便他从来也不是热情之人,可那是失踪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啊,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怪怪的。
魏眠仔细想了想,回忆道:“大哥,二哥,大嫂还有五年前失踪的钟毅将军,他们四人原本在军营中是最好的关系,二哥年纪比他们都小,他的兵法还是大哥亲自指点的呢,几个男人在一起除了谈兵法就是比试武功,感情自然就深厚了。大嫂又是军师之女,整日都在军营中,跟大哥可谓是青梅竹马,之后就嫁给了大哥,而那位钟将军原本在大哥麾下效力,后来大哥失了双腿,钟将军便又跟着二哥驰骋疆场许多年,直到梧州那一场恶战中,听闻钟将军亦身负重伤,和二哥一样都失了踪迹,那日见过他身上伤痕的人都说他就算没失踪,也大概活不成了。”
沈晚夕微微有些讶异,也唏嘘不已。
照魏眠的说法,大哥对云横是亦师亦兄的关系,理应十分亲厚。
可两人看上去竟都没有真正的久别重逢的喜悦,想到这,她又糊涂了。
身子一晃,马车已经到了芙蓉山下。
这锦蓬马车倒不是十分华丽,可上面刻着的“魏”字却是格外惹眼,路过的姑娘公子哥儿们便是家世地位再高,见到这个字也不敢轻举妄动,渐渐地那马车周边一圈像是隔着一道天然的屏障,将熙攘的人群隔绝开来。
直到马车上先后走下来两个美得扎眼的姑娘,才将众人的目光往回收了一点。
那马车前一人红衣娇俏,发髻间镂空的赤金小飞燕将给这初春盛景又添几抹灵动,另一人彩绣辉煌,珠翠环绕,满身的贵气几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魏五姑娘许多人都认识,可旁边那位娇美的小娘子还从未见过。
有聪明的马上就猜出来了,那便是刚刚回城的益州侯府二公子魏钦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沈世子要滚出来啦!
☆、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