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诺说完,便松了手,像只嗜睡的布偶猫,蜷缩着身体倒在榻上睡着了。
这一整套动作自然得行云流水,好像刚才喝酒撒泼只是梦游中无意识所为。
沉稳如慕容沛也愕然了,看着榻上安睡的小猫,生出几分无可奈何。
少女睡相不差,规规矩矩侧卧,双膝微微曲着,两条玉臂随意搭在榻上,散乱的乌丝下,玉脂一般的脸上透出酒后的红晕,嘴角还残留着深红色的葡萄酒渍。
他蹲下,犹豫片刻,拍了拍她脸侧的软席,轻声唤:“喂,你醒醒。”
少女皱眉,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红唇嘟了嘟,表示抗议。
慕容沛以为她要醒了,等了一会儿,发现她又沉睡过去,呼吸平稳绵长。
也不能硬把她弄醒,一会儿醒了大声嚷嚷反而不好。
把她弄回卧室就算了吧,万一她中途醒了,也是麻烦。
而且女孩子的房间,他一个男生也不好进。
就让她在这里睡会儿吧。
慕容沛有些烦躁。
还是怪他不够坚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这个林囡囡,他有些过分关心了。
慕容家人不多,为数不多的同辈都是些表兄弟,男生之间相处,一向直来直去的,也没那么多讲究。
她转学过来的事,奶奶一早就跟他讲了。老人家唠叨,反复说的几句就是:晓诺这孩子刚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多帮帮她。
这些天,虽然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但只要他知道,还是会记着奶奶的话,该借钱的借钱,该捞人的捞人。
只不过,他的关心,似乎让她产生了一些误解?
麻烦。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这几年他也算是领教得多了。对女生不好吧,到处被传高冷骄傲,对女生好点吧,又惹人想入非非,又是脸红又是送情书的。拒绝了吧,又是一顿哭天抢地。
他坐回椅子上,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不远不近地看着榻上的女孩,目光深沉。
他没心思去回应一个女生的喜欢,更不可能去谈什么恋爱——血脉相连的亲情尚且淡薄,更何况是茫茫人海偶遇的两个陌生人?
慕容家两代人的失败婚姻已经让他对所谓的爱情失去了兴趣,从他懂事起,就已经打定主意终生不婚不育——免得祸害下一代。
看来,是时候找机会和她把话说清楚了。
少女白皙的手臂和修长的腿在灯光下白得晃眼,她在睡梦中双臂抱紧自己的肩膀。
是不是有点冷?
他放下酒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浅灰色毛巾被,小心翼翼帮她盖上。
快要1点半了,今晚就暂时这样吧。
远处城市灯火通明,晴好的夜空有几颗星子与灯光交相辉映。
几个小时而已,很快天就亮了。
他喝完杯中酒,关了凉亭的吊灯,按亮台灯,重新打开奥赛题,刷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原本打算刷题到天明的,这才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哈欠连连。
他收起笔,就这么趴在书桌上昏昏睡去。
*
林晓诺是早上七点被阳光照醒的。
夏日艳阳穿透层云和小花园的树叶,斜斜照在榻上,没有卧室的遮光窗帘,她揉了揉眼睛,一屁股坐了起来。
慕容沛趴在书桌上,还没醒,她鸠占鹊巢,盖着毛巾被躺在榻上。
书桌上还放了半瓶没喝完的葡萄酒,以及两只高脚杯。
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昨晚发生的一切不难想象。
欧耶,她居然和他一起待了一晚上也~
睡了他的榻,身上还盖着他的毛巾被!
她下意识拿起毛巾被闻了闻。
一股幽幽的香味,像是雨后的森林,是他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睡着的,这酒到底有没有效果。
林晓诺醒了醒神,轻轻下榻穿鞋。
要不要帮他盖被子?
算了,他不是睡眠不好吗?万一被吵醒了就不好咯。
轻手轻脚收了酒和酒杯,猫着腰走出凉亭,林晓诺忍不住回头看亭中少年,嘴角弯弯。
小花园里几只早起的蝉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营业,她走到树下,对着树干抬腿就是一脚。
知了被吓得禁了声,还有些一溜烟飞走了。
谁也别去吵他。
上午9点还要去新的美术老师那里报到,林晓诺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梳洗一下,便带着一整套装备匆匆下楼。
外婆起得早,已经给她备了早餐。
“外婆,我不吃了,要迟到了!”林晓诺做贼心虚,刻意绕到一边,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偷偷瞄了眼少了一瓶的酒柜。
应该大概可能看不出来吧?剩的那半瓶她藏书柜里了,以后指不定还有用呢!
“你这孩子,做事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带上鸡蛋牛奶路上吃吧!”
外婆说完,追到门口把袋子递给她。
“咦,你身上什么味儿?”外婆皱着眉左右闻了闻。
晚上喝的酒,都洗漱过了,这也能闻到?
林晓诺拿过早餐,狠狠喝了一大口奶,咕噜咕噜吞下去,说:“什么味儿,我怎么没闻到?”
外婆摇摇头,往她包里加了一把伞,说:“闻着像是你陈奶奶家的熏香,又好像不是。她是江城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日子过得可精致了,洗了的衣服都要用特制的香薰一遍......”
“是吗?”林晓诺想,应该是沾了慕容毛巾被上的味道:“可能是从隔壁飘过来的吧,我走了外婆!”
说完,一溜烟地逃走了。
*
新的美术老师是孙悦晴朋友的女儿,名字叫雷蕾,现在是江城大学美术学院的老师,平时除了教书,自己还在外面开了一家工作室。
她不是专业的艺考培训老师,所以她的工作室里并没有一大群画静物画红眼的美术生,寥寥几人,都是为她打工的学生。
雷蕾和她简单聊了会儿,带她参观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室,便让她先画一幅。
“画静物吗?”林晓诺问。
“不用,你随便画就行。”雷蕾笑,烟灰色的短发和闪耀的钻石耳钉跟着她的笑声抖动起来。
“你的情况,我听你妈讲过。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不是教小朋友画素描的地方,我先看看你的画,要是没天份,我帮你劝她,咱们何必受那份罪做无用功呢。”
这个老师,还真的挺有个性的。
天份什么的,她也说不好。反正她妈从来没说过她有天份。
林晓诺支起画架,看了一眼画室墙上的画,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画她的野兽派。
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可画的,干脆就画老师好了。她沉下心,一笔一笔开始画。
一个小时过去,雷蕾开门,高跟鞋在地上咯咯响。
“你这画的是......一只刺猬?”雷蕾双手抱在胸口,眯着眼睛看。
林晓诺不好意思说自己画的是她,只点头说是。
“丑帅丑帅的。”雷蕾深深看她一眼,嘴角闪过一丝笑。
“画得不错,挺像的。”她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说:“有点意思。”
“有兴趣画漫画不?”她双手插裤袋里,转头看林晓诺:“来我工作室打工,有工资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