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海风崖壁上的草木,石壁上刻着的两个大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身着黑袍年轻刀客,站在巍峨崖壁下,身形渺小犹如米粒,甚至没有‘龙门’两字的笔画大,但背影在万千江湖人眼里,却好似庞然巨物,或者说一条眺望龙门的金鲤!
整片天地乃至外面的海浪,都在此刻安静下来,只剩下海风吹拂黑袍的轻微细响。
站在龙门崖下的中年门徒,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但往日来到龙门崖下的天骄太多,其中不乏吕太清、薛白锦等天赋绝世之辈,他还是按照规矩,上前拱手询问了一句:
“敢问阁下是?”
“夜惊堂。”
“嗡……”
周边没见过夜惊堂的武人,本来还不明觉厉,听见此言顿时发出嘈杂,又迅速屏息凝气压住了声音。
中年门徒微微颔首,含笑道:“久仰大名。阁下是来求见奉先生,还是……”
夜惊堂眺望着巍峨石崖,本想点头,但沉默一瞬后,还是如同去年第一次踏入江湖时那样,回应道:
“踢馆。”
“嚯……?!”
一言出,龙门崖外顿时哗然。
蒋札虎、曹公公等打过交道的武人,闻言目露错愕,虽然对夜惊堂早有认识,但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夜惊堂的胆量。
毕竟‘请教’和‘踢馆’是两回事,请教是让对方赐教,双方点到为止;而踢馆是砸对方场子,光是这句话出去,待会被奉官城打断腿,都没人说奉官城以老欺少不讲武德。
不光是江湖人,连薛白锦、女帝等媳妇,闻言都惊了,恨不得上去踹这不怕死的男人一脚。
所有人中唯独裴湘君,露出了恍若隔世的神情,毕竟她初见夜惊堂,听到的便是那句‘踢馆’。
江湖路以踢馆而起,以踢馆而终,对江湖人来说,确实是走完了一个轮回,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能踢的对象,成了山巅最高处的守门人。
但这前提是能打赢!
反应过来踢的是谁后,裴湘君也开始急了,脱口而出道:
“这臭小子,说话怎么没轻没重……”
华俊臣也惊呆了,心头估摸夜惊堂应该是第一个在龙门崖前说这话的人,方才还在琢磨怎么看热闹,此时已经在考虑待会该怎么救人了,转头就问到:
“佘兄,王神医没来?”
“没来,这可咋办……”
……
龙门崖外嘈杂声一片,说什么的都有,连龙门崖内都有不少声音。
接待的中年门徒,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踢馆’的词汇,明显愣了下,可能也是此时才回想起来,官城再大,放在天地间也只是个江湖门派,而非超然世外的神仙洞府。
看着崖外的黑袍年轻人,中年门徒稍作沉默,倒也没露出敌意,而是拱手道:
“明白了,我去通报先生一声,阁下稍等。”
“不必了。”
话音刚落,龙门崖上便传来了一道平和嗓音。
嘈嘈杂杂的万千江湖人,当即禁声,面带崇敬望向了龙门崖上方。
初升旭日挂在东方,金色阳光洒在崖壁顶端,身着灰色武服的人影,在崖壁边缘单手负后站立,虽然风轻云淡并没有什么气势,却好似整片天地的擎天柱,有他在便风和日丽、四海升平,没了他便妖邪并起、地陷天崩!
奉官城甲子前便已经不入江湖,但当世南北所有武人,都不会质疑奉官城对整个天下的贡献。
奉官城就是一把悬在天下武人头上的剑,不需要出鞘,只需要在,世间武魁武圣便会心存忌惮。
人皆有私欲,一旦头上没人能限制,那是善是恶便全看自己良心。
前朝时梁州时常发生屠村屠寨之事,各地寨主都是土皇帝,手握一切生杀大权,朝廷根本管不着。
而自从柳千笙出现后,梁州明显变安稳了,这确实是柳千笙的功劳,但柳千笙在人吃人的梁州长大,生父被剥皮做成旗子,老娘被土匪霸占,长大后为什么没变成比前人还恶的匪首?
因为柳千笙冒头时,奉官城刚好江湖制霸,他有再多戾气愤恨,办事前都得先想想奉官城的看法,这就有了‘规矩’。
君山台、水云剑、截云宫等也是如此,如果世上只有平级的豪门,那他们就是当地的天王老子,但奉官城在,他们就只是高等杂鱼,有什么资格作威作福为祸乡里?
如果说江湖人看夜惊堂的眼神,是敬畏的话,那此时瞧见奉官城,就只有‘敬’字。
之所以夜惊堂会多个‘畏’,并非夜惊堂在江湖人心中地位更高,而是奉官城终究不出山,只起心理上的震慑作用,平时待人挺和善。
夜惊堂则是有人他真杀,从南到北没出过例外,还手段极其残忍,强者才配留全尸,弱者只配拿铲子铲。
此时新老两代的江湖狠人碰头,无疑把近百年的江湖推到了最巅峰时刻,在场江湖人觉得夜惊堂希望不大,但心里都希望夜惊堂能打赢。
毕竟夜惊堂打赢了,才是江湖传承,往后‘规矩’依旧在,环境会越来越好。
而夜惊堂打不赢,那奉官城一死,鬼知道会冒出来多少邪魔外道,夜惊堂要是压不住,那整个天下就回到了弱肉强食的蛮荒时代。
眼见奉官城出现,龙门崖下都安静下来,目光在上下两人身上徘徊。
奉官城在崖壁上负手而立,虽然是第一次见夜惊堂,神色却如见老友,开口道:
“奉某置身江湖一百十二载,什么风浪都见过,唯独没被踢过馆。夜少侠今天,倒是给我长了次见识。”
夜惊堂今天确实是来踢馆的,像其他人一样,身怀必败之心去讨教前辈,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不过见到自幼如雷贯耳的‘天下第一’,夜惊堂该有的礼貌还是有,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晚辈行走江湖不算久,但从南到北,见的风浪也不算少,应该有来讨教的资格。”
奉官城抬起左手,示意身侧。
呼~
夜惊堂身形微动,便飞身跃上了巍峨石崖。
两道人影在龙门崖边缘站立,整个官城的气氛,也绷到了极点。
龙门崖上方是块平地,但地面上有很多坑坑洼洼之处,还有各种兵器的创痕。
数万人鸦雀无声中,奉官城转过身来,背对天边大日,示意地面上的痕迹:
“这一道刀痕,狂牙子当年所留,他应该是你祖师爷,记得两刀后自己认了输。
“这是吕太清三十年前所留,那时候刚刚步入返璞归真,性格挺狂,扬言让我全力出手,他生死自负。
“这是神尘所留,自称万法不破,让我全力出手试试。
“这个豁是老枪魁所留,黄龙卧道动静挺大,就是没打中;还有薛白锦这丫头……”
奉官城娓娓道来,挨个点名,从前朝末年到如今,说的人物有的还在世上,有的已经埋入历史长河,但无一例外,都是冠绝整个江湖的新老天骄。
夜惊堂听着这一串如雷贯耳的名字,心中却是有压力,但神色并无变化,等奉官城介绍完后,询问道:
“其中谁最厉害?”
奉官城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夜惊堂:
“都挺厉害,但没有一人能逼出老夫第二只手。
“除开这些,还有好多没有现身江湖的隐世人杰,他们见到我之前,无一例外都自以为得天独宠,但也无一例外,都在这里明白了天高地厚。在这里看了一甲子,也看够了,希望你能是最后一个。”
“我尽力。这世上还有很多没出山的高手?”
“天道无情,不会独宠某人,哪怕天赋愚钝,毅力韧性足够,也能问道长生。这世上隐世高人很多,虽然不出江湖,但因为前路迷茫,也会请教先行之人,等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就明白了。”
夜惊堂行走之间,确实发现世上有很多隐世不出之人,比如大漠里的老和尚,仙岛上的神秘人,他想了想又问道:
“绿匪幕后之人,可曾来过这里?”
奉官城单手负后:“他是诸多隐世之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没来过这里,不知深浅。你想找到他也简单,能把老夫送走,他自然会冒头。”
夜惊堂问完了该问的,也不再多言,在十丈外站定,拱手道:
“还请赐教。”
奉官城并没有点头,而是先开口道:
“想看真功夫,得有敲门砖。老夫先以二十年功力,与你走三招拳脚,你到时候再想想要不要踢今天这馆,如何?”
龙门崖下的武人都在静默旁观,对于奉老神仙这个提议,都相当赞同。
毕竟他们大老远跑过来,看热闹是其一,但更多还是想学习领悟点东西。
双方要是起手就拿出‘万剑归宗’之类的大神通,他们看都看不懂,还学个锤子。
夜惊堂也觉得自己初来乍到,让奉官城起手就倾尽全力不合适,对此并无异议,但也没有因为奉官城只用二十年功力就放松警惕。
毕竟他也就二十岁,奉官城用二十年功力和他比拼拳脚,他还是得全力以赴。
夜惊堂把佩刀解下插在了一边,身着黑袍孤身立在十丈之外,气息也凝滞下来,浑身没有半分波澜,便如同海畔的一块黑色礁石。
奉官城见此也收敛了风轻云淡的气态,双手自然下垂,便如同一名褪去铅华眼前只有武道的纯粹武夫,眼神中不带半分情绪。
而周边万千武人,也在此时瞪大了双眼,连船上的鸟鸟都屏住了呼吸。
呼呼~
大日悬空,石崖上海风凌冽。
夜惊堂目光静如死水,与相距十丈的奉官城对视,饶是穷尽所能足以望穿山石,也看不到对方半点波澜,在沉默一瞬后,终是右手微动!
轰――
也在此时,原本风平浪静的石崖,岩石地面轰然炸裂。
下方围观武人未曾看清细节,便发现上方爆出碎石尘雾,又被强风裹冲出一个漩涡!
夜惊堂身如脱缰龙蟒自烟尘中撞出,紧握右拳划破长空,甚至带出尖锐鸣啸,在外人眼里便如同一道黑雷闪电般劈到奉官城近前。
挤在人群中的白佛宋驰,勉强看清细节,瞧见夜惊堂对付奉老神仙,起手式就用出了他教到的雷公八极,瞬间激动的热泪盈眶。
但这种激动情绪也只持续了一瞬!
只见雷霆万钧的一拳送到奉官城面前,尚未贴身,强劲横风便压实了奉官城身上的灰色武服。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奉官城,并没有展现什么骇人神通,而是左手上抬拦住夜惊堂手腕,继而便是一记冲膝如怀!
轰隆――
蛮横气劲冲开尘雾,石崖上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圆环,连同石崖边缘都瞬间被震出裂纹。
势如龙蟒的夜惊堂,堪堪抬起左手格挡,便已经变成了弓腰的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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