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终于在桥洞下看见了自己的小花灯,那灯半淹在水里,蜡烛倒还是燃着的。
他抓起小灯,黑色小狼被泡得软了,“贺兰砜”三字已经有些模糊。他连忙将那灯撕碎,艳红色纸屑抛在溪水里。他看着纸片被蜡烛点燃,烧了一会儿便熄灭了,便觉得那灾殃应该也随之消除。
那人跑到岸边,见他撕去莲花灯,顿时气得脸白:“你怎能撕别人的灯!”说着挥舞长竿往他身上打。
长竿还未落到靳岄身上,忽然被抓住。那人还未反应过来,长竿便忽然脱手,咚地跌进溪水里。他吓了一跳:一个高大青年站在身边,夺走长竿,直接扔了。
贺兰砜的眼睛吓得那人急忙转身跑走。靳岄听见岸上声音,回头便见一个人站在燕子溪岸边,皱着眉,正大步踏入水中。
海棠树上灯盏摇动,墨色天空被天灯点亮。贺兰砜朝他走来,抓住他的手,厉声问:“你在干什么?”
靳岄看贺兰砜的脸,像定住了一样,心在胸口里猛跳,他连脑袋都嗡嗡作痛。秋天的溪水有些凉,他衣裳下摆全部浸湿,贴在肌肤上很不好受。贺兰砜把他牵上岸。靳岄随他动作而动作,目光只徜徉在他身上。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贺兰砜说。他心头的犹豫迟疑在见到靳岄跳入水中之时全都消失,等牵他上岸,方才的忐忑才稍稍回来。他有些不敢抬头,这和他想象过的重逢完全不一样,他没话找话说一般补充:“我水性不好,但燕子溪里找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靳岄捧着他的脸,手劲大得令贺兰砜不适。因靠得太近了,他能看到靳岄眼里闪烁的灯火与小小的自己。黑眼睛里渐渐涌出薄薄的眼泪,只是盈在眼眶里滚动。
靳岄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贺兰砜吃了一惊,忙抓住他的手:“不是梦!”
靳岄咬着牙,似哭似笑:“……你……你来找我?”
贺兰砜点头:“我来找你。”
他忽然碰到靳岄左臂上的疤痕。
云洲王的奴隶印记上还有一道新伤,已经愈合了,像在奴隶印记上斜刺了一记,划破旧痕迹。正是当日高辛箭留下的伤痕。
贺兰砜摩挲他的伤疤,喉中艰涩难当:“疼不疼?”
“很疼……”靳岄揪着他衣领大吼,“疼死了!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用高辛箭对着我……你说过你不会……”
他哭着,说着一些渐渐模糊了的话,嗡嗡作痛的脑袋里仿佛被什么剧烈敲打,他混乱地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心里有个声音低语:原来你还是怨他。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靳岄忍不住眼泪,想在贺兰砜面前装作强硬,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是不是大哥的死和我有关?你恨我么?你真的恨我?”
他越说越快,几乎喘不过气,心口被疯狂涌动的情绪填满了,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他像个受尽了委屈但又无人谅解的孩子,除了诘问,不晓得还能做什么。
贺兰砜忽然凑近,吻住了他。错乱的语句猝然中断,靳岄感觉自己的舌尖和嘴唇被人衔着,这里面没有情欲的意味,只是温柔的抚慰。他停止了哭泣,愤怒地推开贺兰砜。
“大哥没有死。”贺兰砜与他额头相碰,靳岄挣扎不开,被他牢牢圈在怀中。贺兰砜轻抚他的头发,一字字道:“我们都回到了血狼山。卓卓也很安全,大哥和朱夜在一起,他们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哥只是当时受了重伤。”
靳岄怔住了:“受伤……和我有关?”
他用湿漉漉的手擦去眼泪,发红的眼睛瞪着贺兰砜,等待他的答案。
贺兰砜只觉得眼前的靳岄让自己心里发疼又发软。“有人告诉云洲王我和大哥会从英龙山脉离开。”
“……你怀疑我?”靳岄又气又急又悲,语无伦次:“不是我……不可能是我!你怎么会怀疑我!我不会……你怎能……”
话未说完,贺兰砜忽然将他抱住,任靳岄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对不起。”贺兰砜说,“我信你。”
他胸口那淤积不去的阴云此时此刻才终于消散。
靳岄抓住他的头发,用真正凶狠的声音说:“贺兰砜,你即便怀疑世上所有人,都不能怀疑我!”
贺兰砜:“嗯。”
靳岄仍流着眼泪:“你若再用箭伤我,我不会再见你,也不会原谅你,我到死都会恨你。……不,你若再怀疑我,我便杀了你。”
贺兰砜:“好。”
他背靠一株海棠树,把靳岄紧紧揽在怀中。听着靳岄低低的呜咽之声,他贴着靳岄耳朵说:“你恨我,杀我,都可以。我的命交给你,由你处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其实有些颤抖。漫长的风雪和冰冷的月色都被抛在身后,他骑着飞霄穿过偌大的驰望原,穿过荒无人烟的草原和戈壁,漫漫千里,只是为了抵达此时此刻的燕子溪,同怀中之人说一句:“我很想你。”
靳岄终于反手将他抱紧,用贺兰砜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一遍遍低语重复,混着含糊的鼻音:“我也是……”
水面、树梢,万千小灯摇曳闪烁。岳莲楼与章漠一坐一站,正在不远处的屋顶眺望燕子溪情景。
“你可真是坏心眼。”章漠说,“明明知道贺兰砜来了梁京,却又不肯和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