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十度的弯道还带着一些坡度,因为平常几乎没什么车辆经过,两车在这个位置相会的概率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一般的司机,尤其是大车司机为了赶时间从不减速,拐个大弯就能轻松转过去。
可是偏偏我们的农用车就坏在了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等大巴车司机看见我们的时候车辆已经拐了过来,再想调整方向早已经来之不及。而大巴车的速度摆在那里,倘若司机直接把刹车踩到底,那后果将会更加严重。不但十几米长的车身会把我们压成肉饼,连大巴车都有可能滚落到深沟之中,里边的乘客更是凶多吉少。
开车的应该是个老司机,所以看见我们的第一时间并没有直接刹车,而是一边点刹一边微微调整方向,想要贴着农用车极限蹭过去。无奈车速实在太快,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情况,大巴车的车头在撞上我们的瞬间调转方向拐了过去,而随后甩过来的车身却将农用车给拍了个正着!坐在车上的我只觉得身子剧烈一晃,接着整个人就被直接甩飞了出去,向着身后的深沟直坠而下!
掉落深沟,这是最后的记忆,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骑在一颗大树的两根树杈中间,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被划破的伤口。虽然没有什么致命的内伤,不过从马路上滚落下来骑在树上,我的裆部可着实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我自己轻轻揉了半天这才有所缓和。
挣扎着抬起脑袋环顾四周,入目的皆是一片翠绿的树木,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和那辆农用车的影子,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当时他们包括那辆农用车是不是也被一起撞了下来。
等胯下的疼痛减轻了一些,我挣扎着从树上跳了下去,把一些还插在身上的树枝取下来扔掉,接着一步一步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沿着草坡一点点往上爬,我心里充斥着百般滋味,又喜又优。喜的是自己大难不死,经历了如此猛烈的车祸一路跌入深沟竟然没有什么致命伤害,甚至连骨折的情况都没有。忧的是其他人的情况还不如知道如何,尤其是当时趴在车底下修车的大黑牛。不过在深沟里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掉落下来,既然没有掉下来,那情况应该会比我更好吧。
艰难的往上爬了十分钟,我终于走回到了公路上边那个转弯的地方,抬眼一看却微微有些发愣。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大巴车,没有农用车,也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仿佛刚刚那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身上的伤痕实实在在,不碰都觉的钻心疼痛,这不可能是做梦。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我平息了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接着走到马路中间仔细看了看。果然,虽然车辆都已经不在了,不过地面上大巴车急刹车之后留下的黑色车辙依然清晰。抬头看了看从东方逐渐升起的太阳,我恍然大悟,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现在’了。骑在那颗大树上我至少昏迷了一天一夜,以至于这里的现场都被彻底清理。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救援人员下去找我呢?我脑袋里闪过一排问号,几个可怕的想法瞬间跳了出来。会不会是其他人都出事了,所以救援人员根本不知道山底下还有一个我,还是当时现场太乱,所以把我给忘了?………………
沉思良久,我决定先回江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沐孜和窦音音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我们放在背包里的手机上都存着沐孜和窦音音的电话号码。无论其他人是否出了事情,救援人员绝对会第一时间联系他们或者二爷和大龙。
剩下的路程不算太远,一瘸一拐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我从公路上下来,沿着一条小路拐了过去,走了几百米却突然一脚踩空摔趴在了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在心里纳闷那场暴雨都过去了这么久,地上怎么还囤积了这么多水坑。纳闷之余抬眼看去,整个人却如同遭到了雷击一般直挺挺的愣在原地。
在我前方,那个亲切的故乡,那个熟悉的江村,此刻已经完全和江水融为了一体,只有村边那个公交站牌探出水面,还有一半露在外面。
我不知道自己这种几乎痴傻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只觉得胸口突然有一团气体充斥在其中,那种感觉不止是难受,而是让人癫狂,让人崩溃!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最后承受不住心中的万千压力望着一片平静的河水怒声吼道:“怎么了!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我的江村呢!?我的家呢!?我的沐孜呢!!?”喊声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哭泣,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泣不成声的感觉,大声狂吼了几句,心中悲伤的感觉更胜,难受到了极点,我甚至连哭都无法再哭出来。
瘫坐在泥水之中,我用自己的脑袋用力撞击着水面,疯狂的打滚,用力的嘶吼!接着猛的站起来,抡起手掌狠狠的抽在自己脸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我希望这就是个梦境,希望自己赶快清醒过来。这样的情况,即便是梦境我也不想再多待一分钟,那种近乎崩溃的感觉真的让人无法承受。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都被抽的肿了起来,可是眼前的场景依然没变。
在这一片泥地里,我折腾了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时间,到了晚上太阳开始落山我才想起了求助,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他们都没事,或许在灾难发生之前所有人就已经安全撤离了。
想到这些,我重新回到公路上。大巴车已经没有了,过往的车辆更加稀少,一直等到天色变的一片漆黑,两个光点终于在远处亮起。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伸手拦着,直接站在马路中间,静静的等着车辆的到来。
行驶到距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一辆小货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急刹声音停在了原地,接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弹出了脑袋:“妈的,大晚上站在马路上,你丫的找死啊!”
我没有理会,也没有力气去理会,微微抬了抬眼皮:“求你,帮忙把我带到省城……”
看着满身淤泥蓬头垢面的我,男子脸上挂满了厌恶,摆了摆手道:“我这车上没地方了,你等别的车吧,让开让开,别挡路。”
话应刚落,一个女人声从副驾驶响了起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人一回累积三生德报。后边不是还有位置么,你就带他一程吧,这年头最难混的就是傻子和疯子了。”
透过晃眼的车灯,我隐约看到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跟着司机应该是夫妻。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脖子上也挂了长长的一串,看样子应该是个信佛之人。
她把我当成傻子了,我在心里苦笑一声,也懒得再去争辩,傻子就傻子吧,只要能把我送到省城,说什么我都无所谓。
男子沉思了几秒,点了点头,接着冲我摆了摆手:“后边有地方,你自己上来吧,提前说好,到了省城你就下,别缠着我们!”
我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接着绕到车后面,掀开盖在外层的毡子钻了进去。这才发现这是一辆装满了活鸡的货车,几百只大公鸡被分别装在几个大笼子里,在这些笼子之中有个半米左右宽度的缝隙,空气之中满是鸡屎的臭味,车上到处飘散着鸡毛、我钻进去,周围的公鸡也受惊扑腾起来,味道瞬间变的更浓。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蜷缩在里边盖好毡子,拍了拍下面的车板示意坐好了。
二十分钟之后,小货车刚进了省城,男子便立刻打开毡子催促我下去。
我又说了声谢谢,随后从车上跳下去,一步一步在大街上走着。转过两个弯道走进市区,周边灯火通明的商店多了起来。我脱下身上已经破碎不堪的外套准备扔掉,卷在一起却有一沓百元钞票掉了出来。我已经忘记了衣服里还装着钱,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装的,叹了口气把钱拿起来,抬头看了看四周,接着走进了一家商店。
商店里,我看了看店主的手机表示想打个电话,店主却是一脸犹豫,最后递过来几张纸巾让我擦了擦手和脸,这才把手机递了过来。接连拨打了沐孜、窦音音、帅天师、大黑牛的电话,全部都是关机状态,最后甚至连二爷和大龙的手机都成了空号!
放下手机,我盯着店主:“兄弟,现在是那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还在么?”
店主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哥们,你……你没事吧?中华人民共和国当然在,现在是2017年啊……没事的话,你赶紧走吧,我这要关门了……”
离开商店走在街上,我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游魂,一个谁都不认识一无所有的游魂。我想不明白,仅仅是骑在树上过了一晚,我怎么仿佛跟这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或者说,这个世界好像抛弃了我。
站在一家商场的门前,看着玻璃镜中反射出来的自己,我拍了拍自己红肿的脸颊,嗓音沙哑:“江小离……是你么?你是江小离,那我……我是谁啊……”